苍河白日梦(78)

2025-10-10 评论

他说:你胡说,你也胡弄我么?那边儿什么也没有。人死了还能有什么?〕脑仁儿疼!耳朵,我要死了。那边是满满的一池子墨,深得没有底,祖宗们拿活人做陪葬,是黑怕了。多少年了,这么大一团黑压着我,让人透不过气来。耳朵我间你,我真要去了那边,想找个就伴儿说话的,你乐意跟来么?
我坐在蒲团上,周身寒冷。
老爷说:看把你吓的,当真r了我是想让你明白,人活一世什么都叮以不怕,唯有这件事是人人想躲又是人人躲不掉的口我找来找去找不着个万全之策,眼看着时光就耗尽了。天啊,疼死我r:裂’了)
他大睁着老眼,在被窝里弓起来。他不让我碰他,只让我坐着,陪他说话闲谈。我还是禁不住浑身发冷。一想到他当真琢磨过让我陪他落葬,像在人世间J样驯顺地伺候他,我就觉着自已和他已经身在地狱了。火盆上的小药锅咕咕地冒着热气,这间让雨声罩着的老屋哪还有一丝人味儿呢?i我说:卦师说您有百岁的寿,您有享不尽的福气呢!您不用乱想了。
他说;我有什么福气?你看我像有福的人么?我要有福曹府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再说,有福没福算得了什么呢?耳朵,你们有光汉的消息没有?
我说:没有。这一次他像是比前几次走得远了。您放心,过一阵子他乏了,必得回来。
老爷说:我看他倒是有福的人了。
我说:他有多大福也是托您的福。
老爷叹了口气,伸着脖子要吐痰,我连忙把痰盂端过去。我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豆腐渣的怪味儿。我觉着自己身上也有味儿。
雨下个没完没了,蒲团底下潮乎乎的,砖地浮出许多水晕,人的骨头都发了霉了。
院子里有人践着水跑来,连廊子也不肯绕,显见有火急的事。是炳爷,衣服和鞋袜都泅着水,眉眼发直。他打着抖说:老爷,角院那边不好了,光汉的媳妇要生】老爷没什么反应,眨巴着眼睛想事,过了一会儿才说:生就生么,你怎么了?-炳爷说:才一七个足月,有凶兆I老爷说:要死人?
炳爷说:不敢保,大的小的都不敢保i老爷,您给个话儿吧。您不给话,奴才们吃罪不起。
老爷说:不尽心老天不饶你!别的事随它去吧,命里全都注定了输赢了,随它去吧。
炳爷冲进雨里,老胳膊老腿上足了弦。我是蒙了,坐在蒲团上不知道干什么好。想不到这么快就生,谁都想不到,最想不到的是少奶奶和大路吧?本来还有一些时间耗着,琢磨着,打着谁也不知道的种种算盘,不料悬在脑瓜顶上的剑一下子就劈下来了。
二少爷问过我:他们怎么办?
我告诉他:只有一个办法,跑!
我说的是实话。二少爷没有因为我这么说怪罪我,我明白他是真心在问:他们怎么办?!二少爷溜走那天晚上,他含着微笑从我的小耳房前边走过。他一个字也没有对我讲,可是我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许多意思。他分明是说: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顾不了他们,顾不了家,顾不了你,我只能顾我自己了。我是可怜虫,他们也是可怜虫,大家都是,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了,我受够了,够了!
他还说了许多意思。
我心里明白。
我静静心就没有什么不明白。
跑!二跑啊】!
大路不可能不想到这件事。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剑噢一下剁了过来。院子哗哗流着的雨水越来越稠,要变成红艳艳的血水了。老爷躺着,突然哼了一声,目光闪闪放亮。他招手让我靠近他,像阎罗招呼小鬼。
这样子我很熟。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吃一种不易说出口的东西了。不是第一次听候吩咐,可是我很紧张,老爷的嘴唇哆哆嗦嗦,我靠他越近越认定他会冷不防咬我一口。他没有咬我,可是他差不多要了我的命。他的话像蚊子叫,轻得不能再轻,落到我耳朵里就成了炸雷,一下子把我炸成了碎片儿。
老爷说:耳朵,我想吃胎盘。
我说:您想吃什么?
老爷说:胎盘。我孙子的胎盘。
我说:我怎么给您弄来?
老爷说;你拿个尺二的盘子上门口等着去,趁鲜活给我端过来。慢着,给药锅加上水,把抽屉里的磨石和刀子递给我.去吧,拿到了别耽搁,误了事我吃你!
老爷撩被子腾一下坐了起来。
他自觉着有救了.
可是我没救了。
我把盘子递给五铃儿,五铃儿转身回了上房。廊亭里坐着大少爷和炳爷,旁边立着几个仆人。炳爷正在安排找奶妈的事,兑镇南老仓哥儿的孩子没出满月死了,媳妇的奶包憋得出火,让迁紧把她请来。大少爷很镇静,一边用小葫芦灌酒,一边问年岁大的女仆,不足月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女仆们支支吾吾,没育敢说话,倒是炳爷插嘴说:七活八不活,就看母子俩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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