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虫(19)

2025-10-10 评论

    她光芒万丈地出现在门里。
    我觉得她就像女皇一样,能指挥无数男人。我忽然提出要看她的影集,她很快就递过来。里面果然有她与国务院副总理的合影,不是一张,而是一个系列。她陪副总理到西藏去,在雪山、寺庙、布达拉宫、帐篷前留下了合影。(如果没有她,这些照片将黯然失色)但她从不滥用她的权利,她提到另一名演员出身的女作家,她说,你知道她到北京住在哪里吗?住钓鱼台国宾馆。
    每一个女人都是一部天方夜潭。
    吴婀这个名字刚刚出现就要消失了,这使我感到惋惜。她说她现在没有本子,她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要写整整一年,等以后有了本子就给我。她留我吃饭,我东张西望,她的房间一尘不染,不见人间烟火。正疑惑间,吴婀说她请了一个小时工,接着我就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干净的姑娘,她在走廊里做饭,做完饭她就走了,剩下我和吴婀两人吃炒饼(我至今认为这是一种奇怪的食物)。
    一个连炒饼都不动手的女人,她的故事无数。也许有一天她会自己把她的生活写出来,我对此怀着极大的好奇。我对所有超越常规的女人均有浓重的好奇心。但我现在要与吴婀道别了,再见,吴婀,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听到你的绯闻,那时你的身体就会镶嵌在小西天昏暗的走廊里,越过北京四级污染的空气,来到东城,你的面容鲜明如昨日,而我则神思恍惚。

    布努艾尔生于1900年2月22日,卒于1983年7月29日,是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电影大师,他的代表作品《一条安达鲁狗》和《黄金时代》,探索了在电影中下意识"自动书写"的无限可能;他的社会文献纪录片《无粮的土地》则对电影的纪实特征进行了美学的新实验;此外他的"女性三部曲"(《女仆日记》《白日美人》《特里丝丹娜》)表现了神秘的女性世界里各种奇异的欲望与幻想。他自如地往返现实与超现实梦幻世界中,使超现实信仰和叙事体获得了完美的结合。
    他一生中拍摄了三十二部电影,获得过若干个电影节大奖。他的电影传遍了全世界。

    在我对电影厂的眺望中,最先出现的总是我从未进去过的摄影棚,它像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携带着大朵大朵的蜘蛛网,面容模糊地从我眼前走过,犹如一个穿着前卫时装的秃头模特,旁若无人。
    厂里只有一个摄影棚,我从未见到这个摄影棚启用过。通往那里的小径荒草丛生,像森林一样繁茂。我刚调到厂里的时候,经常在黄昏时分独自前去探望这座神秘的巨大建筑物。
    它没有窗,密不透风,有五层楼那么高,顶上有一道像弦梯那么窄的过道,有灰色的铁扶手,让我觉得那是专门留给放哨的士兵的,这座巨大的黑牢囚禁了什么样的鬼魂呢?在我失眠的夜晚,这样的奇怪问题就会一咕噜一咕噜地冒出来,把我的头脑变成一口不停冒水的泉眼,但冒出来的不是清水,而是一种浅灰色的沾手的丝状物质,当然,这就是蜘蛛网,它们布满了整个闲置的摄影棚,从这头到那头,飘飘荡荡,自由自在,你真的不会在别的地方看到这么大这么完整的蜘蛛网了,即使在真正的原始森林,那些户外的蛛网被风一吹就会破几个洞,在我看来,一只破了洞的蛛网真是奇丑无比。要见识最美的蛛网就来吧,这里连窗都没有,十年都不会开一次门,空气是绝对静止的。这里真是蜘蛛的天堂啊!我都愿意变成一只大蜘蛛了。
    除蜘蛛外就是灰尘。谁要想写一本《灰尘大观》一定要来这里考察,灰尘的条件跟蜘蛛一样好,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让它们长成各种样子。你要戴上一只口罩,戴上一只布帽子,还要穿一双护住裤脚口的雨鞋,再戴上两只袖套,然后就轻轻地走进来吧,动作不要太大,以免眼睛里掉进灰尘。
    最漂亮的是又圆又轻的绒线状灰尘,空灵、飘逸、富有弹跳力,如果说她们是一群小女孩,我是完全同意的。但若她们不跳舞,我就要去观看那些厚得成了砣的灰尘,它们结硬在角落里,如同一些沉默的岩石,千年不动。最普遍的是粉状灰尘,它们最广大、最日常,像群众一样遍布上下八方,那道名为《小草》的歌唱的就是它们,只不过它们比小草还要卑贱,如果不是我来书写它们,它们就会隐入黑暗之中,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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