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梅飞,肯定不会招来蚊子。
我怀疑她身上的香气同时也是一种蚊香,所有真正的美人都是天然驱蚊的,如果她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群蚊子跟在身后,她们的美就会减少百分之九十。女人是植物,是各种树木或香草;男人则是动物,物以类聚,所以他们招来了这么多的蚊子。
我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都点上蚊香也没有用。
而且我在蚊帐里,隔着门和墙,隔着蚊香,隔着蚊帐,三重屏障也无法消除蚊子的干扰。它们虽然还没有直接到达我的皮肤,但它们的重重包围使我神经紧张,它们如乌云压顶,手里举着刀枪剑戟,高声叫喊。蚊子实在太多,于是有一部分就从门底下的空隙钻进来,在我蚊帐的周围翁翁飞转,我觉得它们总会找到一个突破口,蜂拥而入。
我年轻时最大的一次无政府主义行动就是在这个时候爆发的。
如同一次革命,经过了蕴酿、积累、激发,最后到达临界点,箭在弦上,轰的一下就爆炸了。同时也像一次发疯,要受到种种刺激,最后才能到达大无畏的境界。又像一场大火,事先要有易燃物。而这一切,都堆在了灰房子里。
到了第三天,我觉得我快要发疯了。我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不管去哪里,哪怕去监狱也行,监狱里起码有女牢,不必和十几个男人同居一室。但监狱是进不去的,我只有躲回北流老家。
在北流呆了七八天,睡了几个好觉,才又回到南宁。
灰楼尘埃落定,人去楼空,他们终于到外景地去了,但听说拍完戏后还要回来,而且还听说厂里准备投拍的下一部又是武打片。楼里残留的汗臭味时隐时现,我感到在这个混乱的环境下我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睡眠不好,基本的生活难以保证,长期下去,连身体都会跨掉。
我意识到,房子问题真的是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
就在这时,厂里新的一轮住房分配方案下来了,又一次没有我!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
电影厂地皮充足,当时经济效益甚好,房子盖了一幢又一幢,全厂职工人均住房面积是三十平米(不是三十就是五十,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与德国人均住房面积持平,连工人在内,几乎人人都能分到房子,差别只是房子的大小和新旧。我刚从图书馆搬来的时候厂长说,你暂时住招待所,那边的宿舍楼马上就要封顶了,到时候,你们几个大学生,一人一套,两室一厅的。我顿时心花怒放,兴冲冲地住到招待所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新楼盖好了,却没有我的。我又去找厂长,厂长就住我的楼下,他的夫人是我的顶头上级,他的女儿是我的朋友,找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想躲也躲不掉。这次厂长说,新楼没有了,旧楼也可以嘛,从旧楼里分给你两室一厅就是。
我的男文友包括张尊、李管、张小东、梅逊等数人。
我程度不一地爱他们,在感情上有一种深深的依恋,如果有几天看不到他们我就要去找,不管出着大太阳还是下着雨,我会跑到他们住的大院去,站在楼下高声呼喊他们的名字(多么没有教养、多么不淑女啊!到现在我也不喜欢淑女,这种文明的果实,她们走路要踮着脚,坐着要挺胸收腹,说话要像蚂蚁,吃饭要像小鸟,在她们面前我会感到累),如果楼上没有人,我就会向邻居打听。
他们每个人的妻子都是全城公认的美人,在大学里是校花,在舞会上是皇后,都是十分带得出去的。在八十年代,所有的美人都愿意嫁给一名青年作家,那真是文学的黄金时代啊!即使十年过去,现在你们到南宁看看,他们的妻子还是风韵依旧,真正的美人是不会老的。当然她们都不是南宁本地人,南宁是不出美人的,广西的美人大多数来自桂林,或者祖籍江苏。
只有李管至今未婚。
李的问题是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挑花了眼,他当年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桂林的文学青年以讲他的坏话为荣,讲了他的坏话,就说明跟他很熟,跟李管相熟就是一种荣耀。跟李管谈恋爱则是更大的荣耀。
当年我对李管有一点好感。我对所有有才华的人都有一点好感,包括达利和布努艾尔。八五年的时候我和李管、张尊、梅逊、鲍小松等四人同考广西电影制片厂文学部,他们前面三个人的考试方式是每人写一个电影剧本,我和鲍小松则是对这些剧本进行评价,指出优缺点,并提出一个修改方案。结果我和鲍小松最后都顺利过关,调进了电影厂,他们三人则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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