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虫(8)

2025-10-10 评论

    在1985年冬天,形势尚未明朗,每个人看上去都有希望。当时的文学部主任陈敦德雄心勃勃,开了一个电影研讨会,请来了北京的专家,专家带来了内部片,有《金色池塘》《恋人曲》《头回出嫁》《列宁在巴黎》《奇怪的女人》《命运的嘲弄》,看完了电影又讲课,讲完了课还出去采风。
    陈主任为了培养我们,把我们五个人全带上了。一路车开到广西的最西端隆林,去看苗族的女孩和土特产,又看红水河上游的天生桥水电站,还去看了红七军军部旧址。
    李管就是在天生桥水电站的隧道里说我的名字像交际花的。
    一边是怪头怪脑的美国掘进机,一边是闪着铁光的巨大管道,隧道里吊着电灯泡,鼻子里全是泥土的腥气,按说这样的环境应该首先想到战壕、防空洞、苏联片《战地浪漫曲》才合道理,但他环顾四周后忽然说:林白薇,你的名字太像一个交际花了,陈白露、林白薇。这截隧道里只有我和他两人,没有别的人听见,但电影《日出》里陈白露的棺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没有人听见,我也十分生气。我立即回敬了他一句:交际花也不错,比唐朝美人好。
    说完之后我十分痛快。
    "唐朝美人"是李管的敌人奉送给他的雅号,李本人较胖,十分忌讳这个说法。我拾起这块石头一扔,正好中了李管的七寸,他向后一退,差点从管道上掉了下去(无危险)。
    这时候有人给我们抢拍了一张照片。这幅照片被我放在北流老家,十年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去年我回北流,在一堆旧照片里看到了它,当时李管穿着一件短风衣,外面是米色,里子带领是大红,他穿在身上特别时髦,但他在照片上斜着身子,十分狼狈,我则穿着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军绿色的毛衣,我头发蓬乱,两道眉毛是竖的,脸上亮得像金属的反光,头顶有一颗电灯泡,整个背景是黑的。
    就是这么两个莫明其妙的人,看不出会有什么甜蜜的故事发生。
    但是去年十月在南宁,在我到达的当天晚上,张尊在明园咖啡厅约我喝咖啡,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当年有没有可能跟李管结婚?
    我觉得这是一句奇怪的问话,我跟李管从来没有闹过什么风流韵事,也没有谈过一分钟的恋爱,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从何谈起?
    我不动声色地答道:如果发展一下,还是很有可能的。
    张尊比我还要不动声色地说:告诉你吧,如果你跟他结了婚,现在已经离了十年了。
    我不知道他是指责我离婚成性,还是认为李管实在太不适合我了。过了一会我才明白,李管从珠海给张尊打电话,说我从桂林机场往珠海给他打长途电话说了有足足半个小时。我这个人很少主动给别人打电话,何况是长途,又何况是男的,而且是半个小时,张尊觉得我有一点不良倾向,作为朋友,他有责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关于打电话的事情是这样的:我1998年10月到西安签名售书,结束之后直接回广西老家看母亲,因西安没有直飞南宁的飞机,需要在桂林转机。我那天上午十点半到桂林,下午两点半的飞机,在桂林机场足足停留了四个小时,我给桂林、南宁两地的朋友都打了电话,偏偏张尊的电话打不通,这才又给李管打电话,结果一聊就是半小时。在电话里我问起了李管的婚姻,他说有一次几乎就要登记了,结果还是没登。)
    张尊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的名字使我感到温暖和亲切。
    当年我和另外一名女作者Y以及李管三人一起去见陈敦德面试,张尊反复告诫我一定要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因为Y出身名门,人又漂亮,而且已是省报文艺部记者,见多识广,而我不过是一名图书馆员。张担心Y把我压倒。
    结果那天我状态特别好,完全超常发挥。Y反倒感到压抑,无论谈什么话题(主要是电影和小说两大话题,电影谈的是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小说谈的是莫言的《红高粱》),Y一概不开口,后来她就先走了。
    到了第二天,我去看张尊,他说听李管说我昨晚表现很出色,压抑了Y,他说:"就是要这样"。他又说昨晚问李管你穿什么衣服他根本说不清楚,然后问我:你是不是穿这条裙子?我说不是,就是穿了一条牛仔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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