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掌灯时分,两个消息同时传进:皇上停了中宫进笺;太医确诊三阿哥是出花,皇上立命把他迁出宫去。
康妃当时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了。陪伴康妃的谨贵人和几位常在赶忙上前搀扶,掐捏人中帮助顺气。她们自己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出于愤怒,也一个个颤抖不已。
天花,对满洲人来说,是最可怕的疾玻在关外时,他们就对之畏惧万分。当年大军多次南侵,入关抢掠,但凡遇着天花流行区,他们都早早改道绕行,有时干脆退兵。定都燕京后,几次天花流行,夺去了许多皇室贵族的生命。说来也怪,这病在满洲人身上特别凶险,十有八九难以活命。每年天花流行季节,皇上都要远驻南苑,甚至跑到长城外的草原上去"避痘"。顺治初年因此立了法令:“凡民间出痘者,即令驱逐城外四十里。"结果,不但天花患者,连偶然发热或生疥癣等疮害的人,也一概驱逐。遇到这种情况,北京城里一起喧嚣纷扰,病人、家属,一串一串地被逼离家出城,流离失所,冻饿交加,哭声震天,死于途中的不在少数。更有一些贫家的弱儿稚女,因父母无力移居城外照料食宿,便被抛在道边,任平生死。这成了清初京师的一大弊政。只是在南城御史赵开心上书摄政王,提出比较切实可行的处理办法后,这道法令的扰民程度才缓解下来。
但这并不能减轻满洲人对天花的畏惧心理。所以,三阿哥染了天花,皇上居然把他驱逐出宫,对康妃、对景仁宫的人们,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其程度不下于停止中宫笺表所引起的反应。
这一夜,出于各种心理,景仁宫的人都没睡好。谨贵人屋里过了半夜才熄灯,康妃寝宫里则通宵明亮。
次日清晨,谨贵人和三位常在按常礼向康妃请安。康妃和往常一样,静静答了礼,便要她们各归住处。三位常在走了,谨贵人留下了。康妃看看她,没有作声。侍女送上奶茶,康妃做个手势要谨贵人坐下喝茶。谨贵人谢过坐下,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端着银碟银盏,不时呷两口,吹吹热气。气氛非常沉闷,憋得人喘不过起来。
谨贵人偷眼看看康妃:天!一夜之间,她怎么换了这么一副冰霜面孔?平日显得深沉含蓄的黑眼睛,完全失去了生气,变得呆滞死板;由于一夜未眠,脸色蜡黄,眼圈乌青,象是苍老了十岁……康妃从眼角瞟了谨贵人两眼,皱了皱眉头:谨贵人额窄颚方的带几分男子气的面孔,此刻竟是红红的,表情紧张又兴奋;低压在细眼上的刚硬的黑眉在微微颤动;她还不住地眨眼,似乎想要掩住眸子里跳动着的不安定的光点。康妃心里很不受用:这会儿你起什么劲儿!
两盏奶茶都喝下去了,康妃还没有说话的意思。谨贵人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娘娘,不去打听一下三阿哥给搬到哪儿去了?"康妃冷冷一笑:“爱搬哪儿搬哪儿,关我什么事!”“娘娘!……”谨贵人吃惊地喊道。
“这孩子是他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他们不心疼,我心疼什么?”“娘娘,要是你再不照应三阿哥,那可就更……”康妃哈哈地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她说:“就得我们娘儿俩一起死了才干净,才称了他们的心!我……”她突然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死也要死在他们后头,看看谁熬过谁!
她口气中刻骨的怨毒,使谨贵人骤然兴奋,猛地站起来说:“娘娘,你不能这么着!……昨儿夜里,我得着祖宗启示了!”“什么?”康妃皱着眉头直看着她。
“真的!是真的呀!……昨儿一听见那些倒霉的信儿,我心里那个气呀!难道我们博尔济吉特氏要败给那个南蛮子女人?难道祖宗千辛万苦开创的基业,要传给那个蛮子女人的儿子?……我想着、想着,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听耳边有人喊:快醒醒,接驾!慌得我登时跪倒在地,哎呀,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站在我面前,就跟圣容图像一模一样,威严魁梧,当下我只有叩头的分儿。太祖皇帝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就跟午门上的铜钟一样亮,他说:朕一生南征北战,打下江山,不容外人抢夺!太宗皇帝接着说:子孙若不敬天法祖,朕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宁!你既是朕家儿媳,一定要为宗社、为爱新觉罗氏挺身而出!我于是再三叩头,向二圣奏道:儿臣领命,万死不辞!太祖皇帝便捋髯笑道:果然如此,朕向佛爷求情,赐你生生世世降于富贵之家!我才要谢恩,掼了一跤,就醒了。"康妃早听呆了,直瞪着眼,带着敬畏小声问:“真的?太祖、太宗皇帝托梦给你了?”“我的娘娘,你是谁,我是谁呀!我怎么敢对祖宗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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