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137)

2025-10-10 评论

    难道不怕天雷轰?”
    “那,你……”康妃盯了一眼谨贵人。
    谨贵人眼里放射出狂热的光芒,浑身是劲地攥着双拳说:“我哪怕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她仿佛又回到大草原,骑着骏马,发疯似地纵横驰骋。她眉毛高扬,胸脯挺直,一股压抑不住的热情从她全身向外喷涌,使她此刻显得又美丽、又可怕,紧紧地吸住了康妃的目光。康妃心里犹豫,尽量把口气放冷些:“事已如此,你就是领了先帝圣命,又有什么法子?"谨贵人急忙向康妃跪下,叩了个头,说,“我思谋半夜,已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心里正自不安,就有二圣来托梦。这是先帝指点,必得要这么办!"康妃没有搭腔,谨贵人急得眼都红了,说:“娘娘请放宽心,天塌下来,我一人担当,决不连累别人!"康妃从眼角向四周看了看,谨贵人立刻大声说:“娘娘,前日穿那双鞋花样新鲜受看,能不能赐我多看两眼?"康妃站起身说:“进里屋来瞧吧!"她俩一同进寝宫里间去了。
    一顿饭工夫,两人再走出来时,各自神态大变。康妃一反平日的沉静和刚才的阴冷,变得心慌意乱、举止失措,她下意识地旗下一朵唐花——花坞新送来的玫瑰,高高地擎着,一只手无缘无故地把花瓣一片片扯下来,细长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她咬着嘴唇,视而不见地望着花瓣,好象决心不再开口。
    谨贵人的狂热劲似乎已经过去,变得冷静沉着,象是一位女谋士,在向康妃小声地陈说利害:“我的娘娘,水火哪能相容?用蛮子的话说,得要破釜沉舟!不然对不起祖宗,更对不起后人!"康妃的声音颤抖得听不真了:“这……于心不忍啊!”“可这是先帝的旨意啊!"谨贵人急了:“我不修今生修来世!我宁可近支宗派继位,也不能让他当太子!……”两人忽然都噤住了。因为从北边,隔着高高的宫墙,传来一阵行云流水般优美动听的古筝乐声,丁丁冬冬,无比清越,好似玉石相击,又如泉滴深潭。但这一声声又都象重锤,锤锤击在两人的心上。乐曲间,她们甚至隐隐听到,还夹杂有清脆甜美的笑声。啊,是她!——隔一道北墙,那边就是承乾宫!
    康妃打了个冷颤,脸都扭歪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再睁眼时,脸上又挂满了冰霜。她用力扔掉手中那朵凋残的玫瑰,走出寝宫,站在台阶上,呆着脸吩咐道:“传辇,禀告皇太后、皇后,我要出宫去看望三阿哥!"宫里的规矩,皇子出痘,只有生母可以探视。康妃只领了几名随侍宫女往西华门外福佑寺看望皇三子,这是无可非议的。
    但是,两三天后,活活泼泼、粉妆玉琢的四阿哥,竟也浑身发热,染上了天花。

    窗户纸上有个铜钱大的小洞,冬日明丽的阳光透过它照进屋里,投射下一个扩大了四五倍的圆圆的日影。望着日影从炕头移向炕角,从炕角爬上东墙;望着它由亮黄变得金黄,由金黄染上淡红,梦姑坐立不安,越来越害怕,心头掠过一阵又一阵寒颤:她的丈夫就要回来了!
    东厢房里一片喧闹娇笑,多半是在斗牌;西厢房里哭声夹着骂声,一定又在吵架。她们不理睬梦姑这位"正宫",梦姑更不敢招惹这些"妃嫔"。
    春天里,白衣道人师徒亮明了身份,和乔柏年认亲结盟,共图大事。借哥哥的光,梦姑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朱慈炤不再动手打她。可是哥哥五月份到京城赴顺天乡试,梦姑立刻又陷入苦境。朱慈炤故态复萌就不必说了,连那些住在东西厢房的女人们也合伙欺负她。家庭里的事从来如此: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梦姑既拿不出正房的虎威和派头镇住她们,她们当然就要称王称霸,反过来镇住她,谁叫她那么温顺良善、软弱可欺呢?除了原先环秀观的小道姑还讲点儿昔日情分,其他女人,哪一天不甩给梦姑没完没了的叱骂、嘲讽、讥笑呢?
    哥哥走后,朱慈炤就不准乔氏进后院,却许可容姑不时来和姐姐作伴儿。容姑才十二岁,不懂事,当姐姐的什么也不敢对她讲。但那天梦姑擦身的时候,容姑突然闯进来,一眼就看到姐姐胳膊、大腿、胸背乃至肚皮、乳头上一块块怕人的红紫伤瘢,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扭头要跑,梦姑慌忙喊住她:“小妹!"容姑愣愣神,扑过来抱住姐姐伤痕遍体的身子痛哭失声,边哭边骂,骂姐夫不是人。梦姑心惊胆怕,从此不敢让妹妹再进后院。这一点点亲情也断绝了,说梦姑身处活地狱,真不为过。重重折磨,她还哪得活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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