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必了。我撰书作稿,非一人独处不可。刊刻成书之日,哪怕你远在万里之外,我也要托人带给你,敬请斧正!”
“不敢不敢,老弟大作,谁敢更动一字?就不怕被你骂个狗血喷头,日夜无止无休?”林公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轻松,一时笑容满面,竟对魏先生打趣起来。对方哈哈一笑,并不反驳,却另起了个话题:
“林公,我此次过江来京口,虽是专程迎候你的大驾,倒还想要顺便去看一个人,一个奇人。他所以出奇,我所以知道他,也是因林公而起。”
“哦?”
“前些日,林公二次受贬革职远戍的消息传来,苏省官民无不愤慨,镇江这里梨园中的荣禄班竟在社戏中演起了《精忠记》,不是火上浇油吗?那演秦桧和王氏的伶人便好遭了一顿暴打……”
侍立在侧的天福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年初元宵节在广州演《精忠记》的事,但那是为了保香港岛,虽挨打心甘情愿,而现下演这个当然笃定要犯忌,何苦来呢?
“不料,乱过之后,挨打最惨的演秦桧的伶人,竟出来说了几句话,他说他们戏班演这戏就为的是激发百姓的忠义之心;他说林公是天下少有的清官好官能官,如今蒙冤受谪远戍伊犁,苏省受林公恩惠最重,理应为林公捐资赎罪!他说他们这是义演,要将所得酬金捐出,作为首笔赎罪银!当时一呼百应,看客纷纷解囊,一时戏酬戏赏加上看客所捐,竟有百两之多!此伶次日便过江去到江都寻到了在下,誉在下为当今名士,请我树帜号召,总董其事。在下本有此意,也就当仁不让。如今苏省各地官民为林公集资赎罪已成风尚,集银总数已不下数万……”
林公面色严峻,立刻说:“此事万万不可行!诸位父老乡亲一番厚意,我心领了,感激不尽,自当铭记终生。但此番遣戍,则徐实在罪无可绾,得保首领,已是天恩,赎罪二字,不敢言也不忍言。魏兄知我甚深,当为我苦辞才是!……此事定须中止,万不可渎呈朝廷!……”
魏先生怔了一怔,说:“林公自有林公的道理,此事容众人再作商量。但发起此事的那位优伶,就是我这次要去拜访的奇人,林公可愿同往?”
林公摇头:“此人揄扬忠义,可奖可嘉,但我若前往,不正助长捐赎之风?”
天福心头有些乱,竟不顾礼仪地插了一句话:“大人,天福想随魏先生前往。”见林公和魏先生一齐回头看他,便急慌慌地补充说,“我心里估摸着,像是我那师弟天禄!……”
天福的预感没有骗他,在荣禄班的大下处,哥儿俩当着魏先生的面儿就搂在了一处,“师兄!”“师弟!”地叫个不停,好像分开有大半辈子似的。细想想,从天福天寿送天禄走出听泉居在海边直看着帆影远去,到如今也不过两个多月,怎么就恍若隔世了呢?
魏先生对天禄说了许多奖许的话,又约请荣禄班到江都过中秋。魏先生发现天福天禄哥儿俩都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们有体己话要说,便笑着早早告辞了。但天福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席体己话竟谈成那样的结果--
天禄简直迫不及待,刚送走魏先生,回头就问:“师兄,你跟师弟的事办了吧?林大人给你们主婚的吧?师弟如今改了女装,就不好意思来看我这二师兄了?其实,没事儿的,这边有的是女伶班子……”
天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打岔另说:“你怎么不去看看林大人?他虽是遭贬谪远戍边疆,却是从容就道,不改常度,神清气静,真所谓人中龙虎,大豪杰呀!”
天禄有些纳罕,只得顺着说:“师兄你真要随林公去伊犁?万里之遥,前途难料……再说,师弟怎么办呢?”
“去伊犁,我心已定。林大人这样的好官,朝廷少他不得,百姓也少他不得。我料他不过两三年,就会赐环【赐环:古代罪臣流放边地,皇帝赐给环,则赦宥召还;皇帝赐给,表示绝见不赦。】赦回,重新起用,而且必定重用!”天福又说起他随林公北上一路所见所闻,可知林公如何得人心。
“对对,到那时候,曾与林公共过患难的师兄你,也定能另打锣鼓重开张,成就一大局面了!”天禄笑着调侃,又回到老话题上,“师弟体弱,却不宜万里远行,你跟她商量好了吧?”
天福实在避不开了,长叹一声,说:“师弟,你不要老是问个没完。小师弟没有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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