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132)

2025-10-10 评论

“什么?”天禄吃了一惊,“没跟你在一起?那她在哪里?你,你没有娶她,还是她不肯嫁你?”
天福沉默着,白净又清秀的脸上表情难堪。避开天禄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看着自己的手,说:“我对她讲得清清楚楚,做不成夫妻就是亲兄妹,我情愿养她一辈子!可她还是不辞而别!……我一直追赶,终于没有寻到她的踪影,我又怕误了林大人这边的事……”这时,天福才把那夜在赣江边发生的事草草说了一遍。
天禄听着,嘴唇抿得很紧,方方的下巴越发突出,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始终一声不吭。天福被这目光压得透不过气,以致头上冒汗浑身发躁,更加急于解释,急于表白:“师弟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一辈子只有两大心愿,一是要跳出下九流,还我清白家世,日后也好光宗耀祖;二是要传宗接代,不能让数世单传的祖宗血脉在我这里断绝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不顾!师弟,你说……”
可师弟还是什么也不说,仍然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撇了撇,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天福连忙接着说:“当然,圣人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是个男人都难忍受,这也是我顾虑之处……”
“所以,你就任凭她小小年纪,流落江湖?”天禄突然放下了脸,质问。
“唉,我刚才说了,我一直追她,没有追到嘛!”
“没有追到,你就心安理得了?你说了这许多,都说的是你自己,你可曾替师弟想过一点儿没有?”天禄面孔涨得通红,双眉倒竖,眉间那道竖纹刀刻一般深,眼睛瞪得很大,激愤的样子让天福害怕,想解释又插不进嘴。天禄还是把一句句谴责像扔石头块儿一样朝他头上砸过去,“你难道不知道浙江如今是最乱最危险的地方?你可以不娶她,可怎么能不管她的死活,丢开手自顾自就走了呢?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违了誓言该遭什么报应?……算了!不跟你说了!你走吧!”
“什么?……”天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你走!”天禄加重语气,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像古人说的,割席绝交,要是你我现在同坐一张席,我立刻割给你看!”天禄说罢,一转身,走开,去整理桌上的茶具,再不肯抬一抬眼皮。
这天,天福很晚才回到馆驿,因喝了许多酒,才进门就摔倒了,林公的老仆和驿卒费了好大劲,总算把他弄到屋里躺下,他只是不住地呜咽、流泪,什么话也不说。此后,连着好几天他都郁郁不乐……
 


从大船换成小舟,天寿他们就在清澈见底的河面逆流而上了。
两岸青山相对而出,倒映在河面一片黛绿;近处远处,浓绿的树影掩映着青瓦白墙的院落、茅顶柴扉的村舍;美丽的青竹林更是无处不在,一片片,一丛丛,沿着河岸,绕着山脚。朝远望,渔船上的渔人在绿水中撒网;看近处水湾里,几个小孩子嬉笑着坐在柳阴下垂钓。目光所及,无所不绿,只有一畦畦田地于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露出深深浅浅的金黄,那是已收或未收的稻谷。时近黄昏,看得到村庄上空炊烟袅袅,听得到远远的狗吠鸡鸣和妇人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一路上,天寿左顾右盼,只觉得满目秀色,赏心悦目,不禁赞道:“怪不得王羲之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真个是山清水秀,如诗如画啊!”
青儿说:“我们家乡也是满眼绿,可就是不一样,这里真的好秀气呀!好像咱们路上看人家画店里卖的画!”
陪同在侧的徐保一伸大拇哥,说:“这就叫好风水,这样的好风水才能出我们家主爷这样的名将!”
徐保就是把褡裢交还天寿的那名随从,受葛云飞指派来领路,陪同天寿回山阴总兵府。徐保只除了在葛将军面前老实听话,少言罕语,平日里可是个相当饶舌的人,只要一提到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葛云飞,便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所以,从绍兴到山阴的路上,天寿已经知道了姐夫的差不多所有底细。
比方说,姐夫乃武将世家,出生时,大云如纛,悬立庭中,所以取名叫云飞。
又比方说,姐夫幼年读书,看上去十分文静,身为长淮卫千总的父亲对这样的弱子自然不顺心。一次他率家人十数骑出猎,回顾在侧旁观的葛云飞,冷冷地说:“弓矢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你也会有兴趣?”葛云飞一声不吭,当场援弓而射,竟六发六中。老爷子大喜过望,说:“我这六石弓你都能挽射而中,应当弃儒为将,继承父志!”葛云飞于是怡然受命,三十岁中武举人,十二年后又成武进士,从守备起步步高升,擢至定海镇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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