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140)

2025-10-10 评论

“天寿!你疯啦?这是干什么!”
天寿像看不认识的人那样,望着英兰。聪明伶俐的小梦菊已经替他脱掉了女衣。幸而小大姐用托盘送上四果品、四冷碟,及时救了场,英兰很快恢复常态,天寿视而不见地望着,没有做声,仿佛还在做梦。
梦兰和梦菊请客人入席,天寿仍是恍恍惚惚,眼睛里一片若有所失的怅惘。梦兰拨动琵琶弹唱了一曲《思凡》中的《山坡羊》,天寿似乎也没听到。英兰极口称赞一番,立刻不失时机地说,这么地道的昆腔现在不容易听到了,不知姑娘师从谁人?
梦兰掩着琵琶笑道:“公子爷没有看花名牌吗?我们都是柳老先生的再传弟子哦!我们师傅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呀!”
“你们师傅是何名讳?你们可见过柳老先生?”英兰立刻追问。
“我们师傅已经过世了。”梦菊接口说,“柳老先生无缘得见,真是憾事!”
四热炒、六小碗陆续上桌,姑娘们忙着一一敬菜,把这话题撂下。
英兰微微一笑,说:“我这幼弟最好昆曲,不时粉墨登场--如今世家子弟玩票竟成风尚,方才他那样,习气使然,见笑了……不过,他最好柳派昆腔,平日也爱唱,让他票一曲,就教于梦兰姑娘,可好?……天寿,哎,天寿!”
天寿从迷茫中惊醒,接过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顿开喉咙就唱。唱的也是《思凡》,那段他最喜欢的《香雪灯》: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橱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
两个女孩儿听得呆住了。英兰也望着天寿,惊异他竟唱得这么好。楼梯下面一时间围了许多人,连那个俊俏男子在内,这响遏行云、韵味浓郁的曲声,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开始还窃窃议论互相询问唱者是谁,后来全都静悄悄地听,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
一点轻微的骚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是女人的小脚在走,但走得蛮有力气。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一个丰腴高大而又风姿不凡的佳人出现了,她满头闪亮的首饰和极其华丽的衣裙,远比年轻的姑娘们鲜明灿烂,逼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梦兰梦菊看见她立刻站起身,天寿也停了唱,英兰故作高傲地慢慢转过头去,可两人的目光一碰,便再也解不开,竟一起怔住。
英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又不由自主地朝来人慢慢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对方也在慢慢地朝英兰走近,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也不曾离开过英兰的脸。
“你?……”英兰迟疑地说。
“你!……”高贵的佳人这一个字像是口中喷出来的,她一把抓住英兰的手,说了声“跟我来!”拉了就朝门外走,楼板上一直响着她们的脚步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天寿和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完全蒙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寿才问:“她是谁?”
梦兰说:“她是我妈。”
梦菊说:“她是我干妈。”又补了一句,“状元坊就是她的。”
天寿惊异不定,梦兰的妈却又快步出现在面前,一把抓住了天寿的手,满眼满脸都是泪水,冲得脸上的脂粉狼藉一片。她腾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天寿的面颊、耳朵乃至后颈,眼睛也在天寿脸上流转,像在回答自己心里的什么问题似的喃喃地说:“是,是他,没有错……”
“你……”天寿被她摩挲得很不自在,说,“你干吗?”
她凄然一笑,拉了天寿就走,离开了这处让天寿依恋难舍的所在。
 


天寿从没有被这样的手握过:温软如绵,光滑如丝,柔若无骨,握得却很有劲,叫你不易挣脱。不用看不用闻,就能知道这是一双细腻修长白如葱管的香喷喷的手。紧握天寿的手拉着他疾走的高大妇人,更吸引了天寿的所有注意力:她真是美丽非凡!但你无法猜到她的年龄,可以认为她已经在三十岁上下,但也会觉得她还是个二九佳人;奇怪的是,青楼女子的娇媚妖艳和贵妇人的高雅倨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在她的身上糅合得浑然一体,这也真是前所未闻。
天寿注视她,打量她,发现她,欣赏她,默默地顺从着她,竟忘了说话。她倒猛然停步,似喜似悲地看着天寿,说: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我是谁,要拉你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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