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兰回头望着她问:“你回去可怎么交代呢?”
大香一副豁出去的劲头儿,说:“我把实情全告诉夫人,要打要罚随她!”她忽地站起身,用力搂抱了两个姐妹,叮嘱她们快走,然后腾腾腾地大步出了屋,头也不回地走了,跟她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在暗夜中。
天寿还在挣扎着,仰天大骂,用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戏词诅咒这该死的海都统。这些夷鬼纵有夺地毁家之仇,却也还没听说有屠尽满城无辜百姓的恶行……
老葛成终于恭敬地劝道:“英兰夫人,小爷……事情紧迫了,还是快拿个主意吧!要是混出城去,就得赶快收拾打点才好呀!……”
“出城?我不走了!”天寿狠狠地说,瞪着血红的眼睛,“海龄他要杀就杀了我!洋鬼子要杀就杀了我!我不活了行不行?这天地之间哪里还有活路?!……”
英兰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把天寿的头搂在自己怀中,凄凉地笑着,说:“那天天禄劝我走,说我等既无救世之权,也无守土之责,逃离险地乃是正理……他说的倒也不错,可我是有守土之责的人哪!……我本想送你和天禄出城时候再说,省得你们为了我死守城中不肯逃离……现在看来,不须多说了,你的心思我懂,不走就不走吧,咱们姐儿俩就做个伴儿,坚守危城吧!……”
万不料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为什么要坚守危城,替他送死?”
天寿直跳起来,大叫一声:“二哥哥!”就朝门口冲。英兰和老葛成目瞪口呆地看到,果真是天禄出现在门前!虽然衣衫褴褛,脸上身上到处伤痕,走进屋来还一瘸一拐,但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很是兴奋。
天寿拦路扑到天禄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天禄的双肩,只看了一眼,便把脸蛋贴在血迹斑斑的胸膛上,呜咽着说:“二哥哥,你还活着!……”
天禄使劲咬住嘴唇,强忍着热泪不让它流下来,一只手轻轻抚着天寿的肩背,热血和着如火的激情在心头鼓荡,犹如大海的汹涌波涛。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九死一生、自己所有的痛苦艰辛和磨难,都已经获得了报偿,最甜蜜的报偿……
大家赶快把天禄扶到椅子上坐定。天禄只简略地说了说他的历险过程:他用了自幼练功练得最出色的一招儿“鹞子翻身”,使得自己从城墙头高高落地时只不过崴了脚脖子,还崴得不重;随后找到头天约定的北门,许以重金--五两银子,由那个百夫长把他又缒回城中,脸上身上都是小小的碰伤划伤,一点没事儿……
得知大香送来的消息,天禄甚至来不及表示愤怒,立刻着手做逃离准备。英兰表示不走,天禄斥为迂腐之见,并说要强迫她,还是那句老话:“捆也要把她捆着一起走!”
天禄这一回来,不知为什么成了全家的主心骨儿,连英兰在内,都觉得心头安定塌实下来。戈什哈的角色原本就是要天禄扮的,他却急急忙忙嘴里叼着一块大饼朝外跑。天寿心急害怕,连忙问他去干什么,他说缒他上城的百夫长还在门外等着拿钱呢,他得立刻送去。
英兰和天寿姐儿俩一齐目送着天禄一瘸一拐的背影,回过头,都看到了彼此深受感动的神色。英兰慨叹着说:
“真是个实实在在的难得可靠的好人啊!”
天寿也沉声说:“真是的,人们千方百计怎么也逃不出去,他已经逃出去了,倒为了咱们一家,又自投罗网,花钱朝火坑里跳!……”
英兰叹道:“天底下,他这样的人可太少了!……”复又笑道,“小妹,说到底,他都是为了你呀!……”
天寿脸一红,蹙眉嗔道:“姐,你这话叫他听了,太伤人心了吧?”
“唉,说着玩儿逗你的,是我不好,不该这么说……”英兰连忙解释,不觉也红了脸,抱歉地望着天寿。天寿顺势紧紧捏住英兰的手,说:
“姐,那就别辜负他,一起走吧!啊?求求你啦!”
英兰心头翻上一个热浪,鼻子酸酸的,笑着,饱满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说:“别这么说……我跟你们走就是。”她定定神,伸出长长的食指在天寿额头轻轻一戳,低声取笑道,“你这丫头,也就眨眼儿工夫,就胳膊肘儿朝外拐啦!”
天寿瞪了姐姐一眼,神情狼狈地赶紧走开,英兰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切就绪,扮作戈什哈的天禄打头,扮作随从和仆人的英兰天寿等人紧紧跟随。一行人匆匆走到南门时,不过子时三刻;不料南门上灯笼火把一片明亮,人声鼎沸。城上无数官兵甲胄鲜明,严加守御,朝天放枪射箭,又吼又骂,不知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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