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残忍了!”亨利大叫着,冲到墙壁前,试图把这具尸体放下来。两名巡查官帮着他一起拔那些插得很深又被死者的血凝住的匕首。这时,亨利仿佛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仿佛出自这个墙上的尸体!亨利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两位巡查官也在左右回顾,面露惊恐之色。亨利立刻凑近死者,轻轻扶起那低垂的头,他的心在胸膛中凶猛地一收缩,忍不住惊叫出声:
“上帝啊!……”
这是天禄,是一年多以前在海上意外相逢的老朋友!是半年多以前在余姚、在宁波几乎失之交臂、令他心灵震撼不已的敌国平民。但亨利永远不能忘记,这是他幼时的中国小朋友,是他们梨园四结义的好兄弟--二哥!……
亨利的心跳得又猛又狠,几乎要撞破他厚厚的胸脯。亨利的泪水在咽喉鼻腔汹涌,终于冲破眼睑和眼睫毛的封锁,落到了胸前……
一股锥心的疼痛袭来,天寿猛然惊醒,猛然睁大了眼睛。
周围一片昏暗,她的意识也一样昏暗模糊,时续时断:是在黑夜?是在梦中?或者已经死去,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躺着,躺在床上?床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总在摇晃?……这是间屋子吗?怎么这么小这么燠热,叫人透不过气?……墙上怎么会有灯?对面椅子上是不是坐着一个人?是上界的神仙还是地狱的小鬼?……神仙或小鬼难道也要睡觉的吗?他明明在打着鼾呢……
又一阵疼痛从下面蹿上来,天寿本想咬紧牙关忍住的,但实在受不了,哼出声来。那个神仙或是小鬼立刻惊醒,很快走到面前,灯光被那庞大的身形遮挡,天寿视线又十分模糊,完全不能分辨这是个什么人,是男是女,只觉得有柔软的毛巾为自己擦汗,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挨在额头试热度,又轻轻地把脉……
她听到清脆悦耳的丁当声,那双温柔轻捷的手用闪光的小勺给她喂水。第一勺水非常非常苦,第二勺水又非常非常甜,以至于她一把抓住那双手,把那杯蜜水一股脑儿灌下喉咙,喉咙里的苦涩、干燥和血腥气似乎才被冲淡,她也才轻松地嘘了口气,无力地闭上酸涩的眼皮,又坠入昏昏的沉睡之中。将睡未睡之际,还有问题溜进她的脑海:这么厉害的疼痛是从哪里来的?那位神仙或者小鬼儿给我把脉的动作为什么那么熟呢?……没容她细想下去,睡意又完全控制了她。
天寿再次醒来,满目明亮,她惊异地望着四周。
阵阵湿润的风送来阵阵涛声。是松涛?是江涛?
当天寿又感到轻轻晃动的一刹那,突然明白了,自己是在船上,这船决不是中国的船!她猛地坐起身,一阵剧痛伴着极度的虚弱使她眼冒金花,呻吟着颓然倒在枕上,半天缓不过气来。
门外像是凳子响,接着就有匆忙的脚步响到床前。天寿勉强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圆圆的、善良又忠厚的中国妇人的脸,那双关切的充满同情的黑眼珠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接着就绽开了一脸温厚的笑,说道:
“老天爷保佑,总算醒过来了!……你的伤蛮重的,不可以随便乱动,我去禀告夫人……”
望着她穿了镶边大襟宽绸衫的背影从门边消失,天寿满心疑团,脑子里依然糊里糊涂,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和善的妇人是谁?她要去禀告的夫人又是谁?隐约间又想到昨夜,究竟是真还是梦幻?给自己喂水把脉的又是谁?……
急促的脚步声、低语声和着衣裙的声直到门边,一个身材高大、棕发碧眼、穿着束腰很高的长长拖地裙的中年夷妇快步走来,高兴地笑着,对天寿伸出白白的、姿态优雅的双手,用好听的声音很快地说着天寿不懂的话。天寿茫然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那中国妇人早把随带来的托盘放在床头小柜上,托盘里是一杯牛奶、一杯清水和一杯紫红色晶莹剔透的红葡萄酒,还有一碟蛋糕、一碟奶油松饼和一个色泽美丽的水蜜桃。她听夫人说了一段停顿下来,连忙笑着对天寿说:
“这位是布鲁克夫人,是咱们这条船上布鲁克船长的妻子。我是夫人的女仆,就叫我陈妈好了……夫人说,看到你醒来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一位可爱的中国小姑娘也很高兴。”
天寿听得懵懵懂懂,略一回想,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小声重复道:“中国……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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