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28)

2025-10-10 评论

“大家开心算什么?我不开心!”
“哦,我知道了,”天寿猛然醒悟,“您不好女色。”
胡昭华哭笑不得,究竟还是个小孩子!便摇摇头叹息道:“跟你说你也不懂。前朝高皇帝说过一句话,你知道吗?--‘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
天寿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胡昭华自管往下说:“一位前贤作书,替我说了心里话:妇人哪有一个好的?我这性情,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得见她的臭气!”
天寿惊得口吃吃地说:“怎么,怎么会这样的?……”
胡昭华苦涩地笑着,说:“天生的,没法子。”
“那,那,”小天寿还是结巴不已,“那您的姐姐妹妹呢?您也恨?”
“两码事!那是血亲,就像自己的五脏六腑胳膊腿,谁能恨自己讨厌自己呢?”
“可是,恨妇人……为什么呀?”
“她们臭!她们脏!心机深心肠毒!看外像软玉温香,一旦贴上个男人,恨不能敲骨吸髓,把你活剥了,切成一片片吃了!……”胡昭华赶紧收住这些情不自禁的宣泄,“算了算了,你弄不懂……除非,除非你跟我一样,早晚就明白了……”
孩子似乎被他的话震惊,十分不安,长长的眼睫毛簌簌颤抖。
一看孩子小脸发白,胡昭华便后悔自己说得太多太露骨,于是小声嘱咐道:“这可是咱俩的悄悄话,千万别对人说去,好不好?”
孩子也叹了口气,点头答应,接着又说了几句大人话,显然也是来自戏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结婚不就是为的养儿子传宗接代吗?您躲着不回去结婚,您爹您爷爷能饶您吗?终究还是放不过您吧?您早晚总得结婚吧?”
胡昭华长叹一声,无话可说,脸色越发阴沉了。愣了好半天,他对天寿说了声“走吧”,两人一同出了双源洞。
当晚胡昭华就命各船离肇庆直航广州。这一行人众终于在除夕那天的下午赶到了目的地。
 

柳知秋一家住进一所漂亮的院落。
这处院落,在广州城外西南,离胡家那带花园的大宅子一里多路,距有名的十三行街也不远,站在门口台阶能清楚地看到那边整齐的三四层洋楼和楼顶上飘着的五颜六色的旗。住长了才知道,那旗是各国夷商的国旗;那洋楼是各国夷商的商馆,名义上是租用十三行行商的,其实是夷商自家掏银子照他们国的样式建的。柳家的孩子们见惯了京师的四合院,也看到广州城里无处不有的大杂院,全都是平房,最高的买卖楼也不过两层再加个小阁楼,这些高大的、一层摞一层的洋楼,叫他们惊奇了许多日子,真不明白,夷人干吗要住得那么高?干吗要在大门口竖立那么些又高又粗的石头柱子?干吗要在石头柱子上雕许多谁也没见过的花?
还是自家的院子住着舒服。
院子两进,后院北屋五间,住了柳知秋一家人。东厢房三间,由天福天禄同住,兼作三弟子读书和练习琴棋书画的地方。西厢房三间,做了厨房饭厅和贮藏室。过厅也是五间,用来做客厅和练功说戏排练的场所。后院还带着个小小的花园,他们住进来的时候,正逢腊梅花开,前院后院屋里屋外都弥漫着极清醇的梅香,把女孩子们高兴得疯了似的围着腊梅树乱喊乱叫,每人立刻摘花往头上戴。天寿忘记了制止,只会痴痴地站在那里与花相对,天色很晚了还待在小花园里不肯回屋。他娘硬把他拉回去摁到床上睡觉,他还对他娘说,他的梦一定都是香的。
前院比后院更大,东西两厢各有五间房。院里却是一漫平地,用长方石板仔细铺满,最适宜排演大戏,再加上南边的两排房子,这里足可以容纳一个中型的戏班子。这个中型的戏班子就是胡家班。
胡家出给柳知秋的报酬,比戏团头在京师应许的还要高,使柳家在广州可以毫不费力地维持一份中上等人家的生活。但出了高价就得买到上好的东西--柳知秋必须调教出一个正宗的昆腔班子,足以超过十三行各家的家班,更得压倒广州城里的所有戏班!
柳知秋按照昆腔班子传统的江湖十二角色的配置,从原胡家班挑齐了生旦净末丑,加上他自己的三个弟子,共二十名,最大的不超过十七岁。他又到城里跑了好几处茶园戏馆,物色乐师,最后选定了四个,也都在二十岁上下。所有这些人,都成了他的学生。胡家虽然专派了管事来当班主,也不能不由他说了算,于是他虽没有班主之名,却有班主对整个班子的支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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