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弟,这半天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想什么呢?”
“我想……爹妈就我一个儿子,我怎么也得给他们争气。我要好好唱戏,挣很多很多钱,给爹妈买房子买地,给姐姐们办份好嫁妆,等不招人待见的时候,也有本钱去做生意……小三哥说做生意人要变坏,那我就好好练字画练琵琶,也能卖钱,也能像我爹一样去做教习……”
墙上的自鸣钟当当地响了两声,亨利跳起来说想不到这么晚了,明天还要给天寿画像呢,随即告别而去。天禄也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的时候,听见天寿小声嘟囔:就算这里像天堂,也得回家去呀,回去了可怎么办哪?
天禄笑道:“怕什么呢,不就是挨打吗?打就打一顿呗,早就惯啦!”
离开广州十天后,天禄天寿回到家,像是从天堂掉到人间,还有半截身子在地狱。
母亲和姐姐又是笑又是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天寿也跟着哭了一场,好像他倒受了什么委屈;师傅黑着脸一声不响,只用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又一眼;天福一派大师兄的仁厚,低声下气地为不懂事的师弟说好话,求师傅别生气伤了身子,求师傅饶了师弟这一回。可能因为来访人太多,师傅不得不一趟趟地到前院待客;也可能因为次日要祭祀祖师爷,家里忙不过来,所以两个违规的逆徒这天没挨打。天寿庆幸躲过去了,天禄却说,别高兴得太早,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第二天的祭祀照例很隆重。
柳知秋主祭,几位文武场的师傅陪祭。祖师爷的牌位,一向供在平日排大戏才用的过厅西屋,其宽阔足以容下整个班子,还绰绰有余。
柳师傅喊一声“上供!”陪祭师傅们应声而出,在祖师爷牌位前安放铜香炉,摆上鲜花宝烛。随后,玉笋班的孩子们规规矩矩走到祖师爷牌位前,整整齐齐按行当排好队,每队打头的孩子都恭恭敬敬双手高举祭品过头,一一献上供桌:
生行--一盘花生;
末行--一碟盐末;
净行--一碗虎皮豆子;
丑行--一块豆腐;
旦行--一篮鸡蛋。
柳知秋站在最前面,左右是陪祭,他擎着点燃的香,朝祖师爷的牌位恭敬地说:“弟子柳知秋率玉笋班全体,谢祖师爷赏饭,求祖师爷保佑玉笋班生意兴隆,子弟们技艺超群。来年兴旺发达、兰芝竞秀之日,再重重酬谢祖师爷厚恩!”
说完,柳知秋将香插进香炉,领着陪祭和二十来个孩子一拜一跪三叩首,起身后再拜而罢。之后,他虎着脸吩咐:
“天禄天寿不许起来,其他人走开!”
大家乖乖地出去,谁都不敢吭声。胆大的孩子扒在门缝边偷看,天福无法可想,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一屁股坐在院里台阶上,抱住了脑袋。
“天禄拿板凳,趴上去!”柳知秋命令。
天禄照办,还对仍跪在那里的天寿眨眨眼,瞧,还是我说的,躲不过吧?
“为什么打你,祖师爷在上,我也不用废话了。你自己说打多少吧!”柳知秋把木刀片拿在手中,冷笑着说。
天禄却嬉皮笑脸起来:“师傅,我总算把师弟囫囵个儿带回来了,没功劳还有苦劳吧?打五下就得了!”
“不行!”
“那就十下。”
“这么便宜你?不打你这回,管不住你下回!”
“好,好,那就翻番儿,打二十,别累着您老人家就成!”
跟着,外面的人就听见平日很熟悉的刀片打屁股的啪啪响和天禄毫不收敛的“哎哟哇呀”的叫喊,师傅在边打边骂:“你个刁钻小贼头!不是你一手撺掇还能有谁?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懂什么?竟敢背师逃跑,打死你都不冤!……”
天寿跪在一边哭着说:“爹饶了师兄吧,他没撺掇,是我求他陪我去的……”
“住口!”柳知秋暴喝,“等会儿再来收拾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天禄却大喘着气说:“师傅,都怪我不好,反正打也是打,把师弟应得的那份儿都赏了我吧,师弟细皮嫩肉的,可经受不起……”
柳知秋越发生气,刀片下得又快又狠。外面的天福硬着头皮冲进来,双手托住师傅拿刀片的手,哀告着:“师傅饶了师弟吧!他俩都还小,不懂事,真要是打重了落下伤残,日后怎么上台呀!都怪我这师兄没当好,该打多少就打我吧!”
天福是柳知秋的爱徒,孩子们互相维护不管怎么说也让柳知秋心里感到安慰。可是规矩不能破,这时又正好有客人来访,他便草草打了天福几下作为赎罪的替代,让天福扶着天禄回屋。至于天寿却不能轻饶,罚他在祖师爷牌位前顶着水碗跪两个时辰,不许吃午饭。水要是洒出来,晚饭也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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