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那个跛足老婆婆来了,难道不是命里注定?……
他究竟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徐大公子?吕爷?……
“姑娘先生!姑娘先生!”草木深荫中传来黄苓快乐的叫声,“凤仙花红得了不得!蜘蛛也好多呢!”
营官们骑着马,带着侍从,三三两两在登州窄巷小街上络绎而行,去巡抚府赴宴。鼓楼下画桥边,吕烈忽然拨马回走,说是要去顺路看看开元寺住持僧是否云游归来。
那日开元寺重逢,教吕烈半个月心神不宁。
当围观的人各自散开,他向陪同僧人道别之际,佛殿阶下一片笑声叫喊,原来一位跛足老婆婆指着几个跟在身后学瘸腿扮鬼脸的淘气娃娃在叫骂:“不学好的猴崽子!促狭鬼!你们爹妈怎么教出这种缺德东西!……”
偏偏此时吕烈从跛足老婆婆身边走过,偏偏他昨晚崴了脚,走路也是一瘸一拐,旁观的人不觉大笑。老婆婆则回首大怒,指着吕烈嚷道:“你这人!那些猴崽子是顽皮,做这短命事!你穿衣戴冠读书人,也这么促狭人,还有天理良心吗?”
“老妈妈莫急,误会了!”刚才嘲弄富商肥妇人时极尽嬉笑怒骂的吕烈,此时对着跛足老婆婆却极力赔小心,“实在不是学你走路,我的脚脖子昨儿伤了……”
老婆婆只是不住口地骂,“缺德”“没良心”“短命鬼”一串儿一串儿倾向吕烈,吕烈再三解释,她终是不信。吕烈无可奈何地笑道:“我若掉头便走,老妈妈你更要说我故意学瘸子形容你;若不走,就得听你骂我一天;说你误会你又不肯信,这怎么办?”
“我老人家是来求避瘟消暑药饮的,只要那行医施药的一家子说你是崴了脚,我便信。”
好固执的老婆婆!吕烈左脚瘸,老婆婆右脚跛,二人一拐一拐直到施药摊前。吕烈脱下云头鞋,抬腿踩着凳边,翻下布袜,对那灰发老夫妇道:“请看,可是崴了?”
果然一片红肿,像发起的炊饼。老头儿惊道:“莫不是伤筋动骨了?”跛足老婆婆眯着眼说:“你们一家济世行善,就替这位相公治治吧!”她讨了一小罐避瘟消暑汤,对吕烈满意地点点头,径自去了。
老头儿按一按红热的伤处,为难地看了老妻一眼,老太太只得回身叫道:“姑娘,请来瞧瞧……”
老柳树后面转过来一位黑衣少女,吕烈两眼发直,想要收脚穿鞋也来不及了,竟然又是她!清明扫墓之后,他已下决心忘掉她了,只要不看见,时间长了,印象淡了,也还是容易的。可是,眼前……
她极快地看了吕烈一眼,他能觉察到其中的慌张羞涩,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但那目光一投到他的伤处,立刻变得认真庄重,拧着眉毛,俨然一位包治人间伤疼病患的救世良医,这神情跟她年轻的身形面貌是这样不相称,叫人觉着可笑又很可爱。她严肃地查看片刻,冷静地吩咐:
“取银针,烧艾灸!针刺足三里、三阴交、太溪、昆仑,艾灸丘墟、解溪。”
老头儿立刻烧艾条拿银针,照指示的穴位给吕烈灸刺。
“取酢酱草、鹅不食草捣烂,待他灸罢,敷在红肿处。”老太太听命赶紧翻找草药,和水捣烂,摊在长条帛布上,准备给吕烈敷用。
素来以能言善辩著称的吕烈,此刻竟不知说什么好。那老少三人谁都不看他,只专意地为他的伤痛忙碌。黑衣女子低头捻针,他呆呆地望着那黑亮头发衬出的洁白聪慧的前额,心乱如麻。
敷好药绑好帛带,吕烈放下脚走了两步,轻松多了。
“好一些吗?”黑衣女子微笑着问。
“一点不痛了!真是神针神药!多谢姑娘,多谢老爹爹、老妈妈!……”吕烈连连作揖,连连致谢,摸袖子要拿钱。
少女一摇手:“施药行善,岂能要钱。再说不会真是一点不痛,我们也算不得神针神医,相公不要言过其实。”
“哦,施药行善,姑娘莫非是侠、侠……”吕烈本想说“侠妓”,后一个字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口。这姑娘一团天真,凡事认真,言笑举止端正,实在不像烟视媚行的风尘女子。他急忙改口:“侠医侠女流?请教尊姓大名。”
他拱手弯腰口说“侠、侠”之际,黑衣少女已转身离开,走到柳树后面,临水坐在石凳上了。他抬头时,只见老头儿揶揄地对他眨着眼:“济世行善岂须留名?我们原不是欺世盗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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