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桩意外,那么,明天拂晓,这个死寂的永平城就要热闹了!多少财富、人口、美女等着他们去取,三天之后大汗才会下封刀令,能整整杀它三天,够痛快!
这当儿,两名侍卫押来一人跪在大汗马前,说是前哨所擒,不敢自专,特地献上。
众人都有些纳罕,纷纷围上前来。
贝勒济尔哈朗心疑,催马近前看了一眼,暗暗吸了口凉气,说:“大汗,是刘爱塔的侍从!”
御用青骢猛地昂头一跳,皇太极勃然变色,用可怕的声音吼了一句:“刘爱塔!……”
济尔哈朗转向俘虏:“说!刘爱塔在哪里?”
俘虏必是横了心,回答很平静:“刘兴祚将军奉命率兵驰援沙河,闻说金国大兵已到永平,故直奔太平寨。遇见北兵押了掠获的南朝人在途中吃饭,刘兴祚将军袭斩五十级,令我等携首级往官厅请赏。”
“刘兴祚是谁?我在问你刘爱塔!”济尔哈朗倒不发火,皱着眉头追问。
“刘兴祚便是刘爱塔。他归降南朝,阁部大人特地为他改了名字,是兴隆明祚的意思……”
俘虏话未说完,刀光一闪,头颅忽然飞去,一腔血立时喷溅好高,无头的躯体随之倒地。这种场面众人司空见惯,并不在意。但看到动刀的是皇太极本人,无不惊异,大金国汗亲手杀这么个无名小卒,未免有失身份。
这一刀却使皇太极的愤怒得以发泄,涨红的脸和凸出的眼睛渐渐复原,气息也渐次平静,他板着脸对贝勒们说:
“朕的意思,擒获刘爱塔,胜得永平城!……他忘朕恩养,竟敢诈逃!今日送来手头,真乃天意!”
他眼睛阴沉,声音沙哑,每逢到这种时候,谁都不敢抬头看他。
“阿巴泰!济尔哈朗!你两个各率三百骑兵追杀刘爱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处置了刘爱塔再破永平!”
阿巴泰瞥了瞥济尔哈朗,眼里透露出不满:一个人竟胜似一座城池?济尔哈朗连忙眨眼示意接旨,二人领命去了。诸贝勒也各归营帐。范文程留在最后,迟疑片刻,走近皇太极低声说:
“大汗,刘爱塔有罪,但……”
“范章京,大兵伐明,降者不扰拒者戮,朕已明谕天下,何况背恩叛主,死有余辜!刘爱塔不杀,何以警来者?”皇太极脸色已平静,眼中却还透着执拗。
“刘爱塔毕竟不同……”范文程还想说什么,皇太极脸上突然涌来一片红潮,一挥手,背转了身:
“范章京,遵化守城,请多费心……”
范文程心事重重的背影消失在暮霭中。皇太极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抬眼望了望西天最后一抹晚霞,一颗星在云丝边闪烁。他站住不动了。
“大汗,奴才请随阿巴泰贝勒擒拿刘爱塔!”有人跪在脚边低声请求。
“你?……”皇太极听声音知道是亲随侍卫库尔缠,静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说,“去吧!……”
滦河的这一段,宽不过十丈,却水深流急,最冷的时候也不封冻,何况已是“七九河开”的季节。
右岸伸展出一片平滩,明军大队人马在这里歇脚:有的河边饮马,拾柴生火炊饭;有的背靠背坐着打盹,或者干脆头枕鹅卵石横躺着呼呼大睡。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破旧不堪的绊袄、罩甲、战裙、遮臂;戴着生锈的铁帽、头盔、红笠帽、五色扎巾,跟手中的斧钺刀枪一样,多是百年前祖爷爷辈留下的古物。五六千人铺满河滩,像是盖了一张破烂龌龊的地毯。
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蓝色旌旗如同一团蓝色的云飘来对岸,数百名金国骑兵不紧不慢地沿河行进,鲜明的甲胄在阳光下闪亮。
自从去年十月金兵南侵、围攻京师以来,从山海关到北京,整个滦河流域都成了明、金交锋的战场,犬牙交错,你来我往,两军猝然相遇的事很平常。有时会成为一场遭遇战,有时也可能各有各的使命,互不相扰擦肩而过。今天的形势,本应是后者。但是,蓝旗骑兵过于整齐强壮,他们的马过于矫捷神骏,他们的神气过于洋洋得意,使右岸河滩上几乎不能称之为军队的明军兵勇们火冒三丈、气冲牛斗,仗着人多势众,也许还仗着河水阻隔,竟忍不住地大声叫骂:
“臭鞑子!去奔丧啊?”
“骚胡狗,挨千刀!”
一呼百应,河滩上空骂声喧嚣。蓝旗骑兵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住马停下,向河滩张望。
明兵越骂越上劲,搬出了祖传的看家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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