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竟是来拜神的!吕烈看他认真地买香烛黄表,连价也不敢还,觉得有趣:“你也拜海神娘娘?”
“不敢!我老孔哪里配。”
“不如去拜月老拜送子观音拜孔夫子!”吕烈取笑他。
孔有德一双大蒲扇样的手乱晃:“不拜不拜!月老没给我寻老婆,观音不给我送儿子,孔夫子又没教我识字,我凭啥拜他们哩?”他领了吕烈挤出人群,走进天妃宫前殿,把香烛分别插在左右守门神将前的香炉里,烧罢黄纸,向二位门将虔诚地各叩了三个头。吕烈站在一旁看得奇怪:
“这两个无名之辈,也值得孔大哥去诚心拜他?”
孔有德略略迟疑:“吕兄弟是贵公子,念过书的人,也难知道江湖上的事。这两尊神一个叫嘉祐,一个叫嘉鹰,哥儿俩原是海上豪雄,称霸一时,后来给天妃娘娘收服,替娘娘守门,也成了干海上营生的守护真神。当年投奔毛大将军以前……”他撂下半句话,一把拽住一个匆匆进殿的人:“仲明,跑啥?还不快来拜拜嘉祐嘉鹰?”
耿仲明想也不想,跑上去就拜,站起身就着急地问:“二位可见着帅爷?”他擦着脸上的汗,眼睛得更快了:“明明跟着他,人堆里一挤就挤散了,也不知帅爷身边还有几个人!”
孔有德也急了:“这还得了?快走,一路去寻!”
吕烈想了想:“多半在海市亭观沧海哩!”
孙元化是在海市亭。一领石青袍,蓝色风衣风帽,颇似一位游山的名士。背手而立,面对浩瀚的海天,貌似观海,眉间深如刀刻的皱纹里,埋着无数忧虑。
平定刘兴治之后,他巡视了自己的管区,登州、莱州、东江各岛、陆师水师各营都走遍了。他历来认为,攻防攻防,先防后攻,先要强固各处守卫,然后加强攻击力量;先保登莱东江不失,再设法收复金、海、盖、复四州乃至辽东全境。为防,各处需筑炮台制大炮;为攻,需造海船,船上列炮。要办这两项,怎么也要八十万两白银才能初具规模。他尽力节省,从各种费用里抉、摘、耙、罗,顶多能筹到三十五万,还有四十五万怎么办?这些天他日夜为此算计设法,实在智穷力竭劳顿不堪,今日趁天妃宫庙会来散散心。见三位部下匆匆赶到,他收起重重心事,蔼然笑道:
“可惜正当冬末,不然此处确是观海市的好地方。”
“是,所以名为海市亭。”吕烈回答着,向孔、耿二人说明蓬莱海市的奇景。忽听孙元化问道:
“此处有正月十六祭奠的风俗吗?”
孙元化正指着东边田横山脚海边礁石群,那儿有数人举着白幡烧纸招魂。吕烈看了一眼,讲起一段本地传闻:
早年间一家招商客店的女儿跟一位住店客人有了私情,海誓山盟,订下娶嫁之约。客人一去不返,女孩儿天天在海边盼望。后来父母又打又骂逼她出嫁,竟打得女孩儿小产,招来满城人的唾骂。女孩儿抱着死孩子正月十六投海自尽,投海前她赌咒发愿,要她的情人为她母子报仇!海神娘娘准了她的诅咒,一旦她的情人或情人的后代来到登州,登州便要遭一大劫……
“这些烧纸的是求她收回诅咒,求海神娘娘减轻惩罚……咳,无稽之谈!”吕烈说罢,挥手一笑。
“是什么时候的事?”孙元化问。
“小妞儿投海吗?”吕烈的话语又近于轻薄,“有说是二百年前,有说是正德年间,有说是二三十年前,谁知道!”
直到他们缓步下山,还在讨论这个触动人心的传说,耿仲明惋叹女孩儿痴心真情,孔有德痛骂那情人负心不义,孙元化则微笑地静听他们争执。
“这是镜石亭,咱们进去看看?”吕烈领头进了一座小亭,这里游人不似其他地方那么拥挤,北墙上嵌了一块光可鉴人的方石,“这就是镜石,凡思乡心切的人,可于石中见到故里家山。”
孔有德忙问:“果真灵验吗?”
吕烈笑道:“诚则灵。”
孔有德拽了耿仲明去镜石上照看:“让俺们来看看俺们金州老家!……孙爷不来看看?”在人群中他们不敢称“帅爷”,因为出来逛会,都换了平民便装。
孙元化淡淡一笑:“若是三生石,能映出过去未来,还值得一照;只现故里,徒增乡愁,不看也罢了。吕贤弟,你说呢?……吕贤弟!”
吕烈正心神不定地向亭外张望,闻唤一惊,答非所问,令众人愕然:“正是,冬春交替之际,易生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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