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72)

2025-10-10 评论

周延儒与送他们出宫的吴直边走边说,说的虽是闲话,却都因四十五万终于落在实处而有一种完愿的愉快。只是周延儒想到余应桂的降调心中仍然不安。他知道,皇上这种逾常的恩宠,会给他招来更多的敌视和攻讦,所以他仍以谦恭的语气请求吴直:趁皇上哪天高兴,免了余应桂的处分。
看到周、吴二人的亲密情状,温体仁有意稍稍避开。他的内线尚不为人知,是皇上跟前的另一名秉笔杨禄。既然读书,就要中状元;既然做官,就要做阁老;既然入阁,就要当首相——这是温体仁的信条。眼下麻烦的是,首相周延儒对他有举荐之恩,使他在取而代之的路上不得不多几道迂回。比如处置余应桂,他就来了个明助暗拆台,给周延儒多树几个政敌;还有一个大秘密,只有他和杨禄两人知道——“周延儒受孙元化贿,批拨四十五万增饷以分肥”的消息,就是他通过杨禄、再通过懿安皇后的娘家灌到慈庆宫里去的。可惜没有成功,使他略感沮丧。但他可不是一个肯认输的人。他还有一个信条:大丈夫能屈能伸!
白天,孙元化得到批拨四十五万增饷给登州的批件,一直抑不住兴奋:眼看一个强固的登州要塞就将屹立在海湾。二更已过,他还在书房画炮台图,计算土石方和经费。忽听一声呼喝:“圣驾到!——”惊得他直跳起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老家人郝大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结结巴巴地禀告:
“老爷!快,快!果真是圣驾!车马停在门外,万岁爷銮驾已进中堂啦!”
孙元化拍拍脑袋,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获得这天大的荣耀!他手忙脚乱,气促心慌,哆嗦的嗓音几乎发不出声:“来!快取朝服、朝冠!……”
不知是老家人还是他自己的过,几次伸胳膊都伸不进朝服的袖筒,靴子也高低穿不进去。忙乱一阵,总算就绪,急忙出书房往中堂。一出书房门,院里已站满了人!从这东跨院到中堂,一串串大红灯笼射出的红光,连成一片红雾,罩住了周围的一切:房屋、道路、密密麻麻的人脸、光华灿灿的斧钺刀枪……孙元化腾云驾雾似的,自己也不知是怎样迈进中堂门槛的。
中堂里塞满了侍卫仪从,无一点缝隙,青烟缭绕,香气缊,满目缤纷,鲜亮得难以逼视。孙元化不知皇上在哪里,也不敢寻找,只面北跪下,叩拜不已,口中大声念着例行的参觐词:
“登莱巡抚孙元化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正倚在东窗栏下看月,此时不由得笑了,喊道:“孙元化,朕在这里。”
孙元化忙转过来,重新叩拜。
一些礼节性的问答完毕之后,朱由检屏去左右,跨步上前,执了孙元化一手,说:“东北患金虏,西北患流寇,朝廷患党争、患贪贿,国事维艰。登莱要冲之地,朕就委托你了!”
看着皇上白皙年轻的面容,和与这面容不相称的充满忧虑、充满期待的深沉目光,孙元化心头震荡,热泪忽地涌出,哽咽道:“伏乞圣上宽心,元化必与登州共存亡!”
朱由检略略变色,觉得此话大不吉利,但立刻掩饰了过去,笑道:“酒来!”
太监捧过斟满御酒的金杯,朱由检接在手中,赐给孙元化。孙元化跪下双手接住,一饮而尽。朱由检说:“好,此为壮行酒。这杯也赐给你了。”说着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吴直便大声喊道:
“起驾!——”
一片红光之中,圣驾远去,黑夜的黝暗又笼罩了街市。良久,孙元化还像送驾时一样跪在大门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似真非真,似梦非梦。口中尚有御酒香,怀里揣着御赐的双耳龙纹嵌珠金杯……皇上恩重如天,孙元化觉得自己几乎承载不起。他感念已极,不觉泪湿前襟……
 


孔有德随孙元化回到登州,已是仲春。得知刘兴基终因伤重,呕血而亡,不免兔死狐悲。清明节邀了耿仲明,换上素服去为刘兴基扫墓。
出城西迎恩门,过观音堂行不到二里,便见南面一带绿色平冈,冈上粉粉白白,团团如云,尽是盛开的桃李,远望游人如织,在花间行坐不定。唯有冈北郁郁葱葱,是松柏覆顶的墓冢。树下时见火光闪动,纸钱飞扬,仿佛一群群白蝴蝶翩翩飞舞。这便是胭脂冈,刘兴基长眠于此。
新土新坟,一块不足二尺高,凿刻得十分粗陋的新石碑,端端正正面向西北,如在行注目礼,在周围一律坐北向南的群冢间,非常触目。孔有德和耿仲明对死者的用意心领神会,不忍说破,只默默地跪拜,默默地烧纸钱,默默地示意侍从亲兵摆上祭品祭菜,每样拣一点撒在坟上,又默默地斟满杯酒,从墓碑顶慢慢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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