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女儿进了父母卧室,四处寻找被藏起来的礼品。开柜子,拉抽屉,翻枕头,倒被子,嘻嘻哈哈非常开心。七岁的小幼蕖像只快活的小猫,一会儿在床上打滚,一会儿钻到八仙桌底下喔喔学鸡叫。沈氏笑着数落:“这小囡,真是热油锅里爆虾,活蹦乱跳,穷开心吗?还不好好寻!蚂蚁钻磨盘——条条是路嘛!”
孙元化摸着胡须提示一句:“首饰嘛,总该在梳妆台……”
沈氏连忙阻拦:“你不要响好勿好?……”
两个姑娘已经扑向母亲的妆台,从首饰箱里找到一大一小两副晶莹细润的青玉镯,大声喊叫着:“多谢爹爹!”“多谢姆妈!”她俩立刻套上玉镯,转着胳膊腕看来看去,非常快乐。
“镯子是两人一同寻着的,不分先后,那就要看谁先寻着银包了。”孙元化提醒女儿。他喜欢天真纯洁的女孩们嬉笑欢闹,从中感受天伦之乐,这真是赏心悦目、极为恬静怡和的美事。一幅可爱的图画:两个小仙女,穿梭般飞来飞去,脸儿红润,眼睛黑亮,裙裾飘舞,神采飞扬……可仙女总找不着属于她们的银包,引得她们的母亲不住唉声叹气。
孙元化又忍不住了:“真所谓司空见惯浑闲事……”
幼蘩展目略略一扫,果然发现两个红绫小包就挂在帐角。她却转向一旁的搭衣架翻看,嘴里喊:“小妹,别碰帐架子,小心帐钩脱掉!”
幼蕖跟着欢叫起来:“寻着啦!爹爹,姆妈,是我先寻到了!”
孙元化看在眼里,暗暗点头,笑道:“好,好!紫晶戒指归幼蕖!”
沈氏也笑了:“恭喜恭喜!昨日已吩咐厨下作巧果,你姐妹两个拿去分给府里的大小丫头女孩儿!”
巧果,是用糖和面扭成各种小花油煎而成,七夕夜拜银河吃巧果,是嘉定老家的习俗。
幼蘩说:“孩儿还要去开元寺摘凤仙花、捉蜘蛛乞巧……”
七夕夜捣凤仙花染指甲,捉蜘蛛扣在碗里,天明开碗以蛛网多少卜来年女儿之巧,这是登州的民风。
孙元化道:“你不是常于礼拜日在开元寺舍药针病吗?凤仙花、蜘蛛何处不有?”
幼蘩神态中有点捉摸不住的羞涩:“黄苓这丫头说,本地风俗,只有七月七开元寺的凤仙和蜘蛛最灵验……姆妈,要银翘姐姐陪我同去,好吗?”
“那可不行。你银翘姐姐今天有要紧事体。”
“什么事?”从不过问家事的孙元化竟追问一句。
“家务事不要你管!”沈氏口气甚至带点威严,“还是快叫篦头师傅来与你栉发修面,才好去大宴众官!……巧果就归我家小囡看着散发就是。小囡啊,可不要黄鼠狼看鸡——越看越稀哟!”
幼蕖又笑又叫,滚到母亲怀里撒娇,娘儿俩闹成一团。
幼蘩兴奋地仰望着父亲:“爹爹的庆功宴,终究办成了?”她知道,自海战大捷归来,爹爹绞尽脑汁费尽心血,与每一位营官将领都做过深谈;朝廷颁来升赏嘉奖诏令,爹爹就想借庆功大宴各官,弥合往日裂痕。由于辽、登双方抵制,始终不能如愿。看到爹爹不展的愁眉,鬓边日多的白发,幼蘩十分忧虑,常常到书房陪伴父亲读诗写字作画,以她的温柔沉默,给孙元化很大安慰。爹爹终于走出困境,幼蘩能不喜上眉梢?
孙元化含笑点头,心里感激女儿的至性真情,伸手抚平了幼蘩额前的黑发。
“爹爹姆妈,那我就带黄苓、紫菀去开元寺了?”幼蘩不厌其烦地又说一遍。
“去吧去吧,女儿节嘛!”沈氏笑嘻嘻地瞥了丈夫一眼,对女儿别有深意地眨眨眼,“女儿节,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孙元化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回头瞅她一眼,她却搂着小女儿看她的玉镯和戒指,笑个不了。
幼蘩骤然间面红过耳,赶紧低头退出,心里直打鼓:难道心事竟被母亲看破?……从来没对人说过,连天主也不知道,母亲竟能猜到?……幼蘩领着两个丫头坐小轿到开元寺,一路上自问自答,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开元古寺在府署前街南端,府学和文昌宫的斜对面。寺僧声称此寺建于唐朝开元年间,规模不大,庙宇也不甚宏伟,不像天妃宫、东岳庙那样,一逢庙会,惊动四方,周围数十里百姓来赶会,热闹得如同节庆。开元寺置身城隍庙、关帝庙、观音堂之间,颇有点矫矫不群、闹中取静的意味:山门内两进佛堂,佛堂边数楹僧舍,古柏森森,花木繁茂。最难得佛院中有一口玉寒井,说井其实是泉,清凉的泉水由地底涌出,填满一石砌方井,再流入佛堂前的荷花池,池中荷花莲叶年年茂盛非凡,都说是因泉水质美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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