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爱者不能分手(11)

2025-10-10 评论

    女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使男教师觉得她越来越远,就像退到一个很黑很远的地方。女人有一阵没有讲话,她的眼睛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忽然好像才发现男教师,她厉声问道:你是谁?你干吗来这里?这是我的化妆间,闲人不许进来。不过你来了也好,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你把它放到一边去,看着我,我喜欢有人看我,我需要很多很多双眼睛。女人走到镜子跟前,对着镜子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你爱我吗?
    男教师有些不知所措,他说:你问……女人仍然对着镜子轻声说:你爱不爱我?她的声音软得就像花瓣掉落在青苔地上,他看见她甚至微笑了一下。男教师说:可我是观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他有点陷进刚才女人说的化妆间的感觉里了。女人对着镜子不做声,但是她不笑了,男教师忽然觉得不安起来,他喃喃说:我是……女人一转身瞪着他,说:你是,你不是镇上学校的老师吗?你当你是谁,别跟我装糊涂,我心里可是明白,你以为你真是为了扫盲才来教阿兰的,我就没有吸引你的地方吗?男教师低下头说:你很美。女人从镜子跟前回到躺椅上,她说:真的吗?
    她安静下来,说:你喝茶吧,不要介意。然后她碱道:吉——
    吉满身红扑扑的跑进来,一跳跳到女人的怀里。它闻到女主人身上熟悉的气味,混着指甲花和雨的特有气味,它有些激动,气喘吁吁地舔着女人的脸,一边等着女主人抚摸它。女人说:吉,你还没洗澡呢。女人把它放到地上,她对男教师说你跟我讲讲话吧,没人跟我讲话,我再不讲话就不记得我自己的声音了。我妈怀我的时候每天听画眉唱歌。我家那个城市比省城还好,有直通新加坡香港的飞机,国际航班,坐船一夜就到广州,我家后面的江,一半水是清的,一半水是浊的,叫鸳鸯江,你听说过吗?女人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她不说话了,远处的一只火鸡嘎嘎地叫着,像瓦片相摩擦的声音一样难听。女人又说:我很可笑对吗,你说是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来我这里就是打算干坐着吗?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男教师不安地站起身来,女人却又说:你坐下。
    她说:你坐到我的旁边来,坐过来,陪陪我,她把她的手放在男教师的膝盖上,对他说:来。教师顺从地把她的手贴在自己人的两掌之间,女人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教师感到自己的两个掌心间夹着一个非常柔软的肉嘟嘟的小东西,你小鸟似的在他的掌心里一蹦蹦。他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正微闭着眼睛,脸部线条在淡薄的室内光线中显得非常柔和温静。他觉得喉咙里热热的。
    屋里一片昏暗。穿衣镜在墙角的深处发出淡蓝的微光。
    他听见女人哆嗦了一下,她说:我冷。她说要下雨了,你闻到雨的气味了吗?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她说:我冷。女人的声音从昏暗中浮出来,就像不是从她的嗓子里发出来,而是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钻出来的。男教师一动不动,凝神分辨这声音。女人说:我冷。
    男教师看见女人的头顶上有几根细细的短发从她浓黑的头发中挣脱出来,孤零零地飘动着。

    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人自己嫁给自己。
    这个女人经常把门窗关上,然后站在镜子前,把衣服一件件脱去。她的身体一起一伏,柔软的内衣在椅子上充满动感,就像有看不见的生命藏在其中。她在镜子里看自己,既充满自恋的爱意,又怀有隐隐的自虐之心。任何一个自己嫁给自己的女人都十足地拥有不可调和的两面性,就像一匹双头的怪兽。
    她的床单被子像一朵被摘下来随便放置的大百合花,她全身赤裸在被子上随意翻滚,冰凉的绸缎触摸着灼热的皮肤,敏感而深刻,就像一个不可名状的硕大器官在她的全身往返。她觉得自己在水里流动,她的手在波浪形的胴体上起伏,她觉得自己湿漉漉的,体内深处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溅流,乳白色的液汁渗透了她自己,她拼命挣扎,嘴唇半开着,发出致命的呻吟声,她的手寻找着,犹豫而固执地推进,终于到那湿漉漉蓬乱的地方,她的中指触着了这杂乱中心的潮湿柔软的进口,她触电般的惊叫了一声,她自己把自己吞没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水,她的手变成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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