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晚上走夜路,在知青点吃完晚饭,再到学校陪学生上晚自习,从来没有遭到坏人袭击,晚上步行到公社看电影,或者骑车去排练,小刁总是在我身后一溜小跑,它时隐时现,时而像箭,时而像陀螺,快的时候像豹子,慢的时候像鸭子,它保证了我的贞洁,是我守身如玉的一大功臣。
不过我又有些怀疑这个结论。我眼前有时会出现这样一幅图景:月黑风高,一个米饭团从暗处抛出来,小刁像狗一样跳起,接着饭团就往嘴里送,众所周知,这个阴险的饭团里有蒙汗药,小刁倒在路边人事不省,歹徒一跃而上,把我捂着嘴拖到某个背人的地方,再往下的事情我就不敢想了。
对于小刁这样的好吃之徒,又没有经过自我克制的训练,是很容易被打倒的,比狗还容易。狗要骨头,猪则喜饭团,而饭团比骨头好找多了。
一九七五年,强暴女知青的事再也没有听说过了,那是要重判,要开公审大会,听说还要枪毙。在南流,那就是押到体育场,人头攒动,千夫所指,然后押到尤加利树林里,背对南流街,双膝跪下,后脑勺嘣的一枪,就玩完了。这样的傻瓜没人愿意干。如此看来,我们的贞洁不是因为小刁,而是因为李庆霖。由于李庆霖告御状,知青的生活得到了大大的重视,李庆霖,这个名字在一九七五年光辉灿烂,到现在仍然是。
安凤美不喜欢猪,她路过我们的猪栏连看都不看一眼。她认为猪是所有家畜中最丑的动物,一部《西游记》,谁会喜欢猪八戒呢,那么丑陋,又贪吃贪睡,她对猪有着深刻的成见。她喜欢漂亮的动物,比如公鸡。就这样,二炮,一只漂亮的公鸡,坐在卡车上来到了六感。
一只鸡在农村,就像一滴水落到了在河里。水尾村跟中学女生宿舍相比,简直就是鸡的天堂。女生宿舍又阴又暗,这里的阳光有天那么阔呢;又有虫子吃,又有青草,如果走得远一点,还有菜地里最嫩的菜。水塘里的水是浊的,却有一股泥香,不像南流中学的自来水,一股漂白粉加铁锈的味道,太不合鸡的口味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有许多母鸡,它们有着各种不同的羽毛,花团锦簇,千娇百媚,有不少正处在生命的旺盛期,它们的脸红红的,像天上的晚霞,一种咕咕的歌唱声终日缭绕,这歌人听起来单调,鸡听上去却会激动不安。二炮觉得这些咕咕声简直勾魂,咕咕声金灿灿的,肉呼呼的,它们就像一些最香的虫子,纷纷从天而降(二炮最喜欢的虫子是木蛆,那种吃木头的,半透明,又肥又白);又像一些树枝打着它,把它赶到母鸡的跟前。
这才是鸡的生活!
在南流中学女生宿舍,既没有母鸡,也没有别的公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二炮在女生宿舍,就相当于一个人生活在月球上,跟嫦娥一样。在六感大队水尾生产队,公鸡二炮的日常生活是这样的:
早上天还黑着,它就醒了,它比经典《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醒得还早。二炮不知道周扒皮,但我们都知道,是高玉宝的故事,关于地主剥削长工。为了让长工们早些下地干活,周扒皮不惜起得比鸡还早,他跑到鸡笼旁边学鸡叫,然后就把长工从炕上赶起来,后来被长工发现了,某一天半夜,趁周扒皮学鸡叫,长工们一边喊抓贼,一边用扁担把周扒皮痛打了一顿。这个故事改编成木偶剧,在学生包场的时候加映。周扒皮的头壳又长又尖,上面一根毛都没有,他的老婆则比他矮一半,很肥,全身是圆的,她脸上的肉鼓出来,像一个大头娃娃,两人在一起甚是滑稽。所以当周扒皮被摁在鸡笼里狠揍时,全场就会响起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我们充分地感到了自己的正义感,真是过瘾。
而另一出经典木偶剧《草原英雄小姐妹》就不够爽,首先它让我们有道德压力,其次它不够好看,它太简单了,小姐妹浓眉大眼,脸红红的像喝了烧酒,还没有我们的张大梅好看呢!它又没有阴谋,没有阴谋的破灭,没有人被揍得哇哇乱叫抱头鼠窜,没有一点瘾头。我们心怀向往的,只有那首歌:天上飘浮的云彩白呀云彩白,不如我们公社的羊儿白,啊啊嗬咿,啊哈嗬咿,不如我们公社的羊儿白。
二炮比别的鸡醒得都早,它半夜就醒了,但是它不啼,它是一只公鸡精,说来说去它是有前世的,它的前世是安凤美的什么人呢?没有人知道,反正它护着安凤美,安凤美是全南流中学第一懒人,到了六感又是全六感第一懒人,二炮就让她懒,天再亮,太阳再晒屁股,二炮都不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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