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录(82)

2025-10-10 评论

  这一隔海的文字,可说是殷海光与李敖的最好论断了。
  一个插曲颇为有趣。殷和光在世时,有一次笔仗,是同劳思光打的。劳思光最后批评殷海光,说他曲学而不阿世,殷海光很气,跟我痛骂劳思光,说此人头脑欠清。多年以后,劳思光自香港移台,台北市东丰街原有一家电玩店,我路过时,在窗外常见里面有一矮小枯瘦的穿西装打领结小老头在玩,其矮小枯瘦,与殷海光有几分神似,原来就是劳思光。有时高信疆也和他一起。我笑问信疆:"你怎么这么无聊、这么与民同乐,怎么带劳思光做起你们身份不该去的地方、玩起你们身份不该有的娱乐?"信疆笑着说:"谁带他来了,是他带我来的呀!"听了信疆之言,我们相互大笑。后来东丰街电玩店关门了,久矣不见"劳"苦功"高"了。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晚饭后,与小屯在东丰街,一人走过,忽闻大宙叹息一声,小屯注意一看,说:"那不是劳思光吗?"果然是他。我说:"这个书呆子,又出没东丰街了,哲学学到徘徊于电玩之中、叹息于马路之上,哲学可真无计可施了。"虽然此光非彼光,但我每次碰到劳思光,就想到殷海光,光怪陆离,此之谓也。

  狼是东郭,东郭是狼如此丑陋,谁敢帮忙
  我在三十三岁一九六八年时候,发生了柏杨(郭衣洞)案,冤狱发生前后,我义助柏杨,做了一些事,前后持续七年之久。我对怕杨的义助,主要乃基于同情与人权,而不在他是一位作家,从作家标准上看,我从来深信:凡是跟着国民党走的作家,都不足论。柏杨是跟着国民党走的作家,当然也不例外。柏杨的专精和博学训练都很差,他没有现代学问底子,作品实在缺乏深度、广度与强打度。柏杨的文字有一股格局,不外是口口声声"糟老头"啦、"赌一块钱"啦一再重复的滥套,他的存货和新货都是很贫乏的,所以只能靠耍嘴皮来做秀,谈不到深度和广度。至于强打度方面,他攻击的上限比何凡高一点,他敢攻击警察总监,于是就"三作牌"得周而复始。我真奇怪一些读者怎么受得了他那点翻来覆去的老调儿,我真怀疑这些读者的水准!杂文以外,他的历史作品写得很热闹,但是颇多错误,给他同一水平的读者看可以,给专家看就会笑,这是因为他的历史基础有问题的缘故。凭他那点历史基础还要翻译《资治通鉴》,司马光何辜啊!
  我与柏杨相识于一九六五年,并无深交,到了一九六七年,偶有来往。一九六八年二月二十九日晚上十点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很神秘、很急迫他说,无论如何要我去他家一趟,于是我去了。他请我到他书房里,神色很是不安。他知道我曾一再被治安机关"约谈"过,经验丰富,乃反复问我被"约谈"的细节,并说他出了一点麻烦。原来一九六七年五月,他的太太艾玫应《中华日报》社长楚崧秋之聘,主编《中华日报》家庭版。家庭版中刊有"大力水手"
  (Popeye)卡通。艾玫事忙,编务有时由柏杨代办,柏杨在一九六七年十月六日到十三日刊出的卡通中,选登译文,出了纰漏-被调查局认定有"侮辱元首"之嫌。于是,一九六八年二月二十九日这天,艾玫被"约谈",一连十多个小时后,还没消息,柏杨慌了,乃电话请我去他家,特别对被"约谈"的一般情况,详为打听。我当时只觉得怪怪的,怪柏杨为什么老是间这些问题,并不知道艾玫已被请去,柏杨也没透露。到了十二点,我打算告辞了,忽然楼下有汽车声,接着艾玫开门,踉跄而入,大哭大叫,连说:"他们审我一连十五个小时啊!他们连我上厕所都要跟着看啊……"经柏杨照顾了好一阵子,艾玫情绪才稍稍平静,最后柏杨才向我说出"大力水手"事件的全部情形,并问我意见。我说,看来国民党来意不善,你要有心理准备,柏杨深以为然。我对他们加以安慰后,已是夜里两点,就回家了。第二天清早,果然不出我所料,柏杨也被请去"约谈"了。"约谈"长达二十七个小时,事后(三月二日)柏杨有长信给孙观汉,备述始未,其中一段谈到我:
  向先生突然报告这坏消息,实在遗憾,但又怕以后不能再向先生修函,则趁此时机,且做最后一叙,想一想我真是个老天真,见识且不如李敖这个年轻人,李敖先生经常携带一小衣箱及洗脸漱口用具,准备随时被捕,我常讥笑他小人之心,把台湾合法政府看成什么了?诚如先生言,社会上多少总有公道,想不到我和艾玫突然受此,不但无颜对祖先、且无颜对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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