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往常不一样。好像真有急事。
“么东捌哨位得到报告,在离堡子西南三十公里处的那段大裂谷里,发现二十二特勤分队。”参谋长开门见山。经常熬夜的他,不仅眼窝下常有一圈青晕,整个跟板凳条一样窄长的脸面上都隐隐透着一股黑气。他平日稀松,随和,谁都能跟他打哈哈;特别是跟那些老兵的关系,更显得没大没小。叫人初一看,准认定他是个挺没主意的糟老头,就缺一个酒糟鼻。但一到事头上,你再瞧吧,他立马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马靴擦得锃亮通明。说话行事完全条令化。而且跟板上钉钉子一样,干脆利落决绝,再没一丁点儿冗废之处。这时,谁要再跟他打哈哈、讨价还价,就自认倒霉吧。关键时刻,你冲不上、顶不住、守不了、办不好,还想跟他论个理、摆个情况,那就趁早滚蛋;撤了你,算是便宜你的。捆起来,吊你三天三宿,或者干脆叫人拉出去,枪崩了你。他不是没枪崩过人。
“二十二特勤分队?离堡子西南三十公里?情报核实过了?”朱贵铃连着追问。
“核实过了。”
“把他们的退路堵上了?”
“堵上了。”
“备车!”
“车在门外等着您哪。”
朱贵铃身上掠过一阵阵寒颤。虽然被任命为联队指挥长已经快半年了,但一遇突发事件他仍然止不住要激动得打颤,而又何况这一回呢?
二十二特勤分队失踪快三年。这个特勤分队是前任指挥长霍庆庆(老狗头)派出去,到横贯阿达克库都克荒原北半端的大裂谷里,寻找黄金宝物的。往前推算二千二百六十七年,这一带曾建立过一个叫“尚月”的古国。曾是名贵的西亚地毯的主要集散地之一,盛产名噪一时的十八子香和金丝伽桶香,一度寺庙林立,通衢纵横,极热闹繁盛过。后来,它不见了,只留下大片干硬的不毛之地和缓缓起伏的砂砾坡,遥望从地平线上隆起的远山。常年刮着很凶猛的风。一阵阵扬起灰黄的尘土,高高地从半空中游动着垂挂下来,好像似有似无的布帘,在荒原上疾走、慢走,拉过一片,又来一片,拉了两千来年,拉出许多馒头似的秃丘和支离破碎的干沟。遗址陡壁的岩层上,留有极为明显的上水冲刷的痕迹。据此,都认定,尚月国是让大水冲细碎了,最后被水裹进了阿伦古湖,并且走湖底的一个大洞子,又去了大海。人还说,每过一百二十年,到当年发大水的那一天的那一时辰,在大裂谷这片古尚月国遗址上,还会重现当年那霎时间天崩地陷的震动。只是没有水。但有声音。屏息静气,依然能从中听到当年女人和娃娃哭救。经楼倒坍。喇嘛寺大钟悲鸣。胡杨树被拧成麻花。听到天主在惩罚无罪的人们时,那种格外惬意的喘息声。你仿佛觉到,大裂谷立时三刻已变成了个威力无比的风洞。再崛崎的岩块也都像是被翻滚揉搓。棕红色的烟雾像无数条刚冬眠苏醒的巨蟒,盘旋席卷。但时辰一过,一切又依然如故,荒寂的依然荒寂,悠远的照常悠远。
大水带走了尚月国人所有的财宝。但也有不少只是被冲散了。两千多年来,一再有人在大裂谷里,在稍远一些的大戈壁滩上,在更远一点的阿伦古湖畔多少公尺厚的淤泥中间,拾到尚月国时代的珍珠玛瑙绿玉耳坠银丝镶嵌胸针和碎金块。
许多人都认定,被冲散的财宝,绝大多数还在大裂谷里。
二十二特勤分队是一批最忠实于前任指挥长霍庆庆的老兵。他们称老狗头为‘我们的庆官儿“。令人奇怪的是,这批老兵找了这么长时间,却一无所获。这可真把这批老兵惹火了。找不到宝物,他们觉得没脸回来见庆官儿,也没脸回来见伙伴。”庆官儿“答应他们,从找到的宝物里拨出一些来给他们做遣散安家费。联队的惯例,每五年都要遣散一批十年以上的老兵。
二十二特勤分队在大裂谷里待的时间一长,衣衫褴楼。他们走到哪,吃到哪。他们还带着枪,带着十字镐、铁锹、铁丝网眼筛,带着行军锅。开始,每过一两个月,还回联队部来取一次给养。后来,连给养也不好意思回来取了。他们要报答“庆官儿”平日的恩遇。他们觉得他们没找到宝物,是有人故意跟他们、跟庆官儿作对。他们开始警戒,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所在的区域。他们把警戒线放出几公里远。随身还带着跟他们一样几近半疯了的狼狗。一有什么人接近,他们就开枪。但他们仍然一无所获。“庆官儿”被免职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以后,他们便彻底疯了。他们自责。他们觉得假如他们能找到宝物,上边便不会怪罪于庆官儿。他们更认定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在跟他们过不去。从那以后,他们失踪了。大裂谷里再没他们的音讯。但过一段,总有他们袭击村民的消息传来。过后,他们又像古尚月国人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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