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22)

2025-10-10 评论

    去向后,匆匆说了句:“你先去占个位子……”便挪动他那条木头假腿,急急向桥
    那边走去。
    耳朵被炮火震聋过,但眼睛却鹰一般好使的天放,在马车风驰电掣般从他身边
    掠过的那一刹那,只回头瞟瞥了一眼,就认出,在车上坐着的,正是他女儿玉娟和
    他七弟肖大一。
    马车急速深人老城区,拐进紧邻几家煤场制砖厂修造厂和粉条厂的窄街筒,天
    一觉得,再没人能瞧见他们了,这才放慢了车速。刚才过桥的那一瞬间,真把他吓
    呆了。他知道大哥带大来也到索伯县来了。但一个十二辆马车的车队,怎么着,也
    走不了那么快。他带玉娟走的是近路,他满以为,找到大夫,替玉娟了结那件揪心
    的事,再往回走时,大哥他们也还不一定到得了县城边上。但偏偏在桥头遇见了。
    他只得把玉娟往车厢肚里一推,撩起马鞭,狠狠在辕马和梢子马耳朵根上,来回捎
    出一连串尖脆的鞭花,自己也忙勾下肩背,埋下头,一路狂浪地冲撞过桥。但愿灰
    暗的暮色和瞬间的猝不及防,能使大哥没能看清了他。
    玉娟不知道刚才那一会儿,么叔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凶狠。而这一会儿,却又
    铁青着脸,只顾匆忙钻弯曲的街筒,好像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赶紧深埋起来似的。
    她不敢问,也不想问。也许已经到了天边,也许正在走向尽头。她只愿幺叔别
    再对她那么凶。
    街区在冥冥的暮色中,呈现出应有的陈旧拥挤和参差的斑驳。它又不断往下倾
    斜,能看清前方街区房顶的起伏,各种院落中树群和衣物的杂色。自行车的扭动。
    收音机天线杆儿的歪斜高耸。木板小阳台上的花盆。后院的厕所。猫追狗。揪片子
    不搁高汤。
    “下车了……”么叔终于开口了。他伸手搀扶玉娟。脸色已完全恢复了平静。
    她想问,刚才究竟出啥事了。但现在再问,又有啥用呢?她没接么叔伸过来的手,
    她不想在街面上让人瞧见她跟么叔这么亲近。她自己扶着车厢板,挪动坐麻了的双
    腿,把孕期反应十分强烈的身子,一点点移下车来。
    这边已近城关的市梢。面前是公社卫生所,还是城关大队的卫生所,已无须弄
    清。总之,卫生所的人早已下班,空剩一个院子和几棵白蜡蜡的械树。鞋片儿撂到
    屋顶上。走廊尽头才有盏灯。那位外科助理果然依的,在他屋里等着他俩。十天前,
    天一独自来找过这家伙。这家伙精明得像一匹恰逢盛期的公狸猫。天一犹犹豫豫地
    刚磕巴出两句,他就马上明白,到底是咋回子事了。他先古怪地瞟瞥了一下肖天一,
    尔后皱起眉头说:“未婚女子……是未婚女子吧?未婚女子做这号手术,可得办不
    少手续……到所长办公室去申请了吗?”一边说,一边折腾他屋里那个黑句句的火
    炉。他身后挂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空鸟笼。一个双开门玻璃柜。广口大肚子标
    本瓶。被福尔马林浸泡起的粉红的灰褐的可怖的怪胎。天一忙给他递去一个不算厚
    也不算薄的纸包。这精明的家伙,不用打开纸包,只用捏惯手术刀的手指,轻轻捏
    捏纸包,大概齐就能确定里头包的是粮票、布票还是钱票,或者每样都有一点,各
    有多少。他把纸包扔进一个中等大小的鸟笼,拉下蓝布笼套,把鸟笼遮得严严实实。
    天一这才注意到,所有的鸟笼有已被罩起和待被罩起之分。纸包被扔进中等大小的
    鸟笼,无非告诉对方,你这点出手,不算多,也不算少,马马虎虎还将就得过去。
    尔后,这家伙随手从一个黑粗陶罐里抓起一把盐和碎铁骨木,往炉子里一扔,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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