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28)

2025-10-10 评论

    吃什么?
    “吃呀!”大哥吼叫。
    天一慢慢挪近饭桌,端起空碗。
    ‘你吃呀……“大哥的声音颤抖了。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垂下那坛子一般粗
    大的脑袋,紧攥着韩头一般大的拳头,毫无节制地痛哭起来。
    “你吃!”他又一次吼起来,把饭桌掀翻。
    这些天来,他在自己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个自己一贯最器重的七弟,打了又
    剐,掰碎了揉开了再撕烂……用牙咬,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他整夜整夜地睡不
    着。他到大苇荡里,让苇茬刺穿自己的脚掌心,让苇叶割破自己的胳膊和胸膛脊背。
    他对大来娘说,他对不住她,他没能看管好他俩惟一的闺女。他本来不想把这件事
    告诉天观天桂他们。本想一个人憋在心里,悄悄了结这件事。但他实在憋不住。再
    憋下去,他觉得自己真要疯了,真要瘫了,真要炸了。
    天观天桂执意要由全家人来惩戒这富生一般的七弟。天放考虑再三,没让他们
    这么做。甚至都不许他们今晚见到他。只要一见面,哥哥姐姐们肯定会气疯了,任
    什么也拦不住;只等扑上去,一人一口,一人一棒,一人一刀,天一就活不成了。
    但肖家还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肖家还不能没有这个在镇上正走红的七弟。大来刚人
    县中,后面的路还长着。肖家的第三代还有七八岁、四五岁、一二岁的。他们也都
    需要这个七叔。臭了老七,也就臭了肖家。多少年,多少忍耐,肖天放才把老肖家
    弄成这个样子。经不住啊,再经不住从头到尾把那段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磕磕绊绊已
    走过的路,再重走一遍。再没恁些精血。再没那个气魄。也没那种耐力。肖天放已
    经老了……
    天放捂住脸,呜呜地抽泣。
    五十年一笔老陈账。我的爹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放慢慢站起来,让天一收拾起破碎的碗盏,倾倒的桌椅,
    把屋里的面貌恢复到跟原先的一样,尔后把天一带到天挂家。玉娟在天桂姑姑的屋
    里躺着。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肉。屋里除了天桂,再无旁人。
    天放让玉娟把衣服脱了。
    天桂一惊。
    天放吼道:“脱——”一马鞭把哆哆嗦嗦刚从炕上强挣着爬起来的玉娟,又抽
    倒在地上。
    大一想到屋外去待着,刚转身,被天放一把揪住。天放说:“天一,肖家出这
    样的丑事,总是我这做大哥的不正经,没管教好自己的闺女。也是我这做大哥的没
    能耐,没能让你这做兄弟的明白,咱肖家出不得这种丑。没那本钱出这种丑。几十
    年……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当着你大哥大姐的面,打这不要脸的侄女,也可以当
    着你大姐侄女的面,用刀剐我这叫你恨的大哥。可我得求你,你再别这样来报应肖
    家。肖家经不住……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肖家经不住啊……”说到这里,肖天放
    再也忍不住了,咬着牙,一掌打倒了天一,用脚踩住他腰胯,哗地一声,撕开他褂
    子的后门脸,趁手摘下天挂家割猪草的镰刀,用它锋快的刀尖,在大一背上深深地
    划了道血口,叫坚韧的薄皮和粉嘟嘟的油肉一起往外绽翻。
    即便在这个时刻,肖天放也没让疯劲儿完全左右了自己。他不破天一的相。只
    在他背上给一刀。他依然遵循自己的这个治家原则,决不让外头人瞧见肖家的不是。
    几天后,哈捷拉吉里镇做秋季征兵动员。会前,肖天放问肖天一:“你能主持
    这个大会吗?”肖天一只答了句:“为了肖家,你放心吧,大哥。”肖天一果不其
    然,一口气,连说带比画,依然做了两个小时零九分钟的动员报告。镇上的人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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