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35)

2025-10-10 评论

    中这一段,我已经摸清自己的实力了。我不想再作为我爹的替身,在那儿待下去。
    拿不到毕业文凭,我也不会自暴自弃。我会找别的机会,继续学,不断学。我要做
    的事,我一定能做到。在这一点上,我绝对像我的爹。今后,我要做我自己愿意做
    的事。我要做我自己。肖家的人都怕我爹,因为他们都欠了他。我不怕。我不欠他。
    我没想做他的儿子,是他要把我生下来的。我不想怕他!”他吼着,蹲到那一边苇
    荡的人口处,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年后,当木西沟革命委员会公检法军管领导小组的行刑队要处决肖大来的前
    一天夜里,苏丛被特许带着一些经过仔细检查的水果、点心,去特别监号看望大来。
    大来才告诉她,那一回,在阿伦古湖边大苇荡的人口处,他蹲下哭的那一刻,只要
    她再多说一句,或者用手轻轻触碰他一下,他一定会跟她走的。那样的话,也许所
    有事情的走向,便不会跃迁到今天这么个焦点上。“你当时为什么……”苏丛听他
    这么说,心一下碎了,她哽咽着追问。肖大来却没让她问下去,拿起她一只手,把
    它合在自己一对冰凉的大手里,淡然一笑道:“说点别的高兴的话吧……没时间了
    ……别再为那些老古事伤心落泪了……我一点不后悔……”她却再说不出话来,只
    是垂落下头,把灰白的脸颊紧挨住他光滑而瘦削的手背,一直哽咽到警卫人员催促
    她离开监号时为止。回到索伯县城,苏丛简直累劈了。她真想睡它三天三夜。真希
    望连下三天的雨。在雨幕的遮掩下,躲它三天三夜。但偏偏不下雨。后来的几个月,
    都不下一滴雨。整个县城像一只大火炉。阳光在起着暴土的房顶和街筒子上闪耀,
    在堆满羊毛的腥臭和杂乱的畜产品公司料场上闪耀,在街边干涸了的污水沟里游荡。
    汗和着泥土。树叶不再飘扬。苞谷高粱卷叶。在民政局门前砸杏核,耷拉下油腻的
    黑皮帽。太多的懒洋洋,只有伸出舌头来喘。马队陆续从城固边上踏过,不肯嘹亮。
    都敞开破旧的衬衣。秃秃的山包在隆隆地蒸发。打马草的镰一路挥洒。稍稍有点对
    流,便旋转。那一望无际的干黄的戈壁滩上,立起许多道移动的沙柱,尔后又散成
    一片片重浊的沙帘,然后消失。不卖凉粉。搓出泥条。在冰窖里支撑了百十年的老
    木桩子,也开始熔化。那所建在花椒树丛中的小木屋,又究竟在哪里呢?她常常回
    想到这一点。

    木西沟,几千几万年。弯弯曲曲几十上百公里。不算长,也不算短。最宽的一
    处,有近千米。还有很窄的,也有很浅的,几乎跟地面取平,只留几道树权状的裂
    缝。沟两边,是一色干旱,一色灰黄,一色地泛碱或不泛碱长草或不长草,但肯定
    都统统长着一种叫琵琶柴的矮趴趴的东西,或者长着墩棵儿细柔的红柳丝。惟有最
    宽最深的这一段,却自古以来就长满了这种怎么看都叫人心里爱得发紧的黑杨树。
    它们疏密有致。叶大杆儿粗。每一棵几乎都有几十米高。它们长上缓坡,在那儿远
    望汪得J[大山的雪峰和红石口那座规模巨大但又设备简陋粗糙的精神病院。远望
    太阳。有时它们干脆长到陡立的沟壁上。用自己粗壮的奇崛的布满伤痕的根条扒住
    沟壁,再把树干笔直地送往蓝天。
    也只有这几公里长的地段里有水。四股泉水汇成一股常流水。出了这一段,它
    们突然消失。它们流到哪里,树就长到哪里。它们在哪里消失,树也决不肯再往前
    多走一步。没有过渡。没有草地。最后几棵错落不齐歪歪斜斜地长着的黑杨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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