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眼角溢淌某种无奈和怨懑的湿润。那是两颗黏稠的泪珠。似乎并不甘心,像两
个十分破旧的小镇,浓缩着许多不愿期望的朦胧。委屈。使肖天一感到委屈的正是
大哥走到地窖门口,又回头来刺他的那句话。大哥从来不曾细心体察过他们这些做
弟弟妹妹的心。他只知道他自己所要干的。他面前只有他为肖家所立起的那本真经。
他哪里知道他七弟这些年早已不恨他这位大哥了。不仅仅是恨不起来,也的确不愿
再恨。镇公所的喧闹。会计室的拥挤。女文书的腋臭。小火轮码头的潮湿。木桩上
剥落斑驳的青苔或霉迹。渔监所灰黯的小屋和屋后成堆的空酒瓶。晒不干的渔网咸
腥。泥炭和沼泽。他的确认可了这一切。玉娟去了迺发五家后,他就娶了一个叫三
根的女人。三根带来四个女儿,长得都跟男人似的。都把头发剪得很短,跟秃尾巴
母鸡一样。她们都把小褂子贴肉绷得实紧。很小很小那一点妈妈纠儿,透过布褂,
招人现眼地凸出。她们常常一起斜过眼来打量这位后父。当他在屋里,顶上门,把
那个甚至比他还要高大粗壮的三根挤到床边上,扯开她裤腰带,三根软弱慌乱地抓
住那紧着往下脱落的裤子,往床里角翻滚躲闪时,他知道她们四个总在门口守定。
第二天早起,她们准定会用变得更加粗大的骨骼,摆出越发冷漠的架势。他认定她
们四个总有一天都会同时长出喉结来的,并把他堵到一个大缸里头,轻而易举地把
他骟了。他喜欢三根上半身的瘦弱和下半身的肥硕。他几乎一天不落地要和三根做
那事。他喜欢她的惶恐和狡猾。呆木和浅薄。她不像玉娟,只是颤颤地细吟,像怕
冷的小老鼠。她每回都嚷嚷得要房倒屋坍。叫他手忙脚乱,更加凶猛。她的前夫是
前任镇长,因此她还随嫁来了他所未曾期待的一切。他还缺什么?不缺了!他甚至
希望阿伦古湖干涸。忙乱地搬迁。白家兄弟留下那一条肿块似的铁路路基,空对蓝
天,可也算是一道荒寂中的伤痕,划破那永无了期的单调木僵。他喜欢那引水的计
划。别去管它会不会从大裂谷里漏走。引出来,引它出来。它们在那眼睛似的湖幽
里已经待得太久太久了。引它们出来吧。即便会漏掉,即便要引发大地震,即便天
崩地陷、日月改颜,也引它们出来吧……它们早该出来走它娘的一走了!该动一动
了。
肖天放套上他那辆加长的四轮槽子车,带上一皮囊水和一袋干馍,穿一件黑条
绒的短大衣,肥厚地敞开衣襟。趿沓着从小就在马背上别弯了的那条腿。皮靴靴筒
揉得很皱。由于受力不匀,靴子的后跟磨歪了半个,走路便像瘦鸡一样摇晃。他甚
至把那条木腿也装进了皮靴里。他不想让人看出,这个糟老头就是远近闻名的“瘸
腿肖天放”。他没让车直接驰到零七连,而是停在独立团团部的大合作社门口。那
里经常熙熙攘攘挤着不少从汪得儿大山里来的牧民车辆和马匹,他就装作是他们中
的一分子。把皮帽压得低低的。斜躺在车上,装作喝醉了酒。后来啃一口干馍,喝
一口凉水。到天快傍黑时分,林带左近的大路上再没人闲逛,灰蓝色的暮霭从远远
的山脚前铺天盖地般驱赶了白昼的喧闹后,他悄悄赶着车向零七连靠近。
他看见大来在书堆中穿行。他向他诉说了来意。他告诉儿子,这一两天,奇迹
似的,他过去在老满堡联队里共事的老兵,都来找他了,差不多集结了有几百人,
据说,这些年幸存下来的力巴团人,都来了。“别看他们五六十岁了。但一个个都
是晒干的尖辣子,已经辣到心眼里了。他们都指望我别向河对岸的人投降。他们发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