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
空寂寂。
后来,大约是天放进苇湖寻找大来娘的第三天头上,在那苇岛的中央,袅袅地
冒出许多股黑气。它们低低地紧贴住那些高高挺立的苇秆儿头,飘荡盘旋,渐渐扭
结在一起,形成几大块互相总有牵连的黑云团。它们仿佛要飘走,但走走又停停。
它们仿佛要升起,但升起又降下。不管它们咋个升咋个降,咋个进咋个退,又咋个
飘浮,所有的人都觉得,它们好像总向着哈捷拉吉里村的方向,总是向着那小土包
背后的天放家。它们悠悠晃晃,仿佛在摇着摇篮,它们扩大膨胀,又仿佛解开衣襟,
托起丰满的Rx房在给娃娃喂奶……再一阵风起,它们四散,又不甘心散。于是,所
有的人又都听见整个大苇荡都在陪它们沙沙地一起咽泣……
这时,全村的人都慌了,都跑上大堤,冲它跪下。天放家的人也冲它下了跪。
四十八个老汉举起双掌,仰起头,向它许愿,一定给她修坟拜忏。求她看在自己的
两个娃娃的分上,别再计较。这两个娃娃今后还得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在这个村
子里长大,在这村子里成家……保佑这个村吧。保佑你这个家吧。保佑所有那些得
罪过你的人,宽恕他们的罪想吧……
忘了吧……女人……
保佑……保佑……保佑……
“静宜号”内河客轮停机,轻轻滑过最后几米航道上那一片漂泛着许多菜皮、
烟盒。酒瓶和酱黄色泡沫的水面,终于平稳地靠上了五源城铁脚墩南码头。船壳挤
在那一排坚实的防震轮胎上,没造成任何足以使船上任何一位绅士淑女感到骇异的
震动和碰撞。相反,却在他们中间赢得一片喷喷的赞叹和略加节制的掌声。他们都
是由恰祥泰轮船股份有限公司请来参加“静宜号”处女航的贵宾。这时,他们都聚
集在船上铺有红呢毡的大菜间里,等候着上岸。自然是西装革履,长袍礼帽,珠光
宝气。恰祥泰轮船公司是由五源城里六七家商行集资联办的,“静宜号”是他们向
上海“招商航运局”买下的第一条客轮。实际上,它是“江南制造局”四十年前造
的一条老船。只是重新油漆和装修了一遍。即便如此,码头上仍然人山人海、鼓乐
喧天。由轮船公司副董事长,苏可的大哥苏子田领着许多人,组织了个少见的热闹
场面,为“静宜号”的首航举办庆典。
从州府城里请来的军乐队,换上了一色的黑制服。为他们特意搭起木板台,让
他们高高凌驾在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之上,演奏老施特劳斯雄壮欢快的《拉德茨基
进行曲》。码头附近各修造厂里的童工,都爬到了厂背台料场周围的老杨树上。这
时间正届午休。他们只有三十分钟空闲。所以,他们中间的不少人,一爬上树,就
赶紧掏冷大饼或大麦饭团来啃,同时诧异万分地议论客轮上那略有些向后倾斜的大
扁烟囱。
宋振和在船上。他去上海办货回来。他没急于挤进第一批下船的人流中去。虽
然他急于见到苏可。他有好消息带给她。他有一个多月没见她了,非常非常想念她,
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船上的大副二副都来请过他。他都谦让地婉拒了。第一批下
船的,都是那些特邀的贵宾。他不愿利用自己跟这家轮船公司的特殊关系,挤进这
个行列,不想炫耀自己的特殊身份。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炫耀的。在这船上,自己
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侥幸的“免费搭乘者”。越到这种人多的场合,他心底里那种一
直除不了的自卑感,便会越发地严重。他总自觉地往后捎。不争那没趣的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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