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皮革似的泛出湿漉漉光影的树丛,却听到了那风琴声。也听到了铿锵的灯光和神
甫胸前金属链的流淌。
弹琴的不是林德,也不是苏可,而是林德的弟弟。林德和苏可在一旁用心地听
着。尔后,极有音乐天赋和教养的林德作了示范性的弹奏。他们议论了一会儿这首
由德国古典作曲家亨德尔写于一七三八年的《广板》,便穿越架空的廊道,一起到
中间那一幢灰楼去吃饭。林德喜欢指导厨子做菜,苏可也一起帮忙出主意。于是端
到桌上的有冬瓜火腿玉兰片汤,金钩菜心,红烧鲫鱼,太阳肉,福建烧腊和一小碗
以鲜虾仁。葱白。香菇、清骨汤、花生油为作料做得的炯豆腐,自然还有粒粒晶莹
剔透香糯油润的上等青粳米饭。使用那套极为讲究的粉彩玲珑薄胎高白瓷中式餐具
和那种林德喜欢的特制的铜包头烫花斑竹筷。他觉得,一双这种筷子在手,有乡土
气,心里踏实。
那天,苏可在林德身边待到很晚,回家时小雨已变成了中雨。很厚的白线袜和
那双平日里不大舍得穿的女式漆皮鞋,都淋湿了。当苏可从大哥嘴里得知,轮船公
司董事会下决心要把林德请回来指挥军乐队,并且在大教堂给成功地完成了处女航
的“静宜号”做一台大的“圣事”,以领受基督的保佑,她就决定要主动去看望林
德。她没想那么多。有那样一种热望和冲动,就去了。她觉得,这一晚,自己过得
很兴奋很充实很满足。少有的兴奋。少有的充实。也少有的满足。自始至终,都只
有他们三个人。自始至终没想到要避开林德的弟弟。不仅弹了琴,还唱了歌。自始
至终,没提及她的婚姻和他的出走。他和她都显现出至庄至谐的宽容大度。一直到
重新走进绵密的夜雨里,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累了,冷了,脸上潮红般地
火热。她才想起,今天也是振和归家的日子。
宋振和伺候她洗了脸洗了脚,换了睡袍,用一条很干很白很松软的毛巾,把她
很湿很黑很滑软的头发包起来后,简略概要全面地报告了办货的经过和结果,脱去
外边的长衫,上外间洗漱一下,上床里,侧过脸去,自管自睡了。
一句闲话也不说。
一声大气都不出。
分明没睡着,也根本睡不着;分明有委屈,也确实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出;分明
经受着一个多月思念的煎熬,却又要强忍住这被冷落的屈辱……
她知道他在生闷气。但他总是不发作。习惯。
这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
开始,她觉得他这么憋闷自己,挺可爱,也挺好玩。有时还故意逗他生生气。
后来,也觉得他可怜,便留神了一段,尽量少让他憋气。他不是个好生气的人,但
由于她的任性和颐指气使,总要逼得他闷气一场。后来她的确感到厌烦了,厌倦了。
她渴望有人跟她说话,帮她出主意。渴望有人跟她吵架,拍桌子,纠正她,指导她。
她也想撒娇、耍赖、偷懒、贪嘴。听听恭维的讨好的话。她要有人亲亲爱爱地骂她,
炽烈地揉搓她,把她用力扔到床上,哪怕端她十脚,但却能说出一番叫她死去活来
心悸颤动的话……她知道这个一天比一天长大了的振和喜欢她,敬佩她。她知道他
每晚的搂抱和抚摸会一天比一天强烈和放肆。她早看出他内心的力度和头脑的精明。
正是因为这种力度和精明,恐怕有一天会发展到不由她驾驭的程度,她才突然终止
了他的学业,重新给他套上了“笼头”。但她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始终无法跟他沟通,
更谈不上托付。只要天一亮,睁开了眼,他总是那样的毕恭毕敬,那样的勤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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