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76)

2025-10-10 评论

    大声呵斥:“你噜苏个啥嘛!说简单点!”于是对方再说一遍,他才能听进去。
    值班参谋报告说,卫生队来电话,夫人的病况有变,她执意要见指挥长。恢复
    指挥权以后,为了让六个参谋长对他放心,他没让人恢复他住宅里的电话。他让全
    联队的人,在找他之前,都先去找一下参谋长们,或者找值班参谋。值班参谋会做
    详尽的电话记录,以备查核。
    妻子已报过几次病危。九个军医轮流昼夜地值班。孩子和孩子们的姑姑一直守
    在她病房门口。老兵们给找来各种偏方。一百只雄老鼠的精水。一百钱救世观音像
    前的木鱼上刮下来的木屑。一百根从老道助排上搓下来的泥条。一百片从气功大师
    枕头里取出的养麦皮。甚至到庆官儿三姨太住过的那小楼的废墟里,找来肥得已成
    了精的水蛙。最后还要她最亲近的人身上一百滴滚烫的血。老兵们问她,除了儿子,
    在眼前,谁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去取他(她)的血。她摇了摇头。她说她身边没
    有亲人。
    朱贵针不希望妻子就这样死去。他要她活下去,陪着他。他知道,在今后的岁
    月里,他只能完全按祖父和老兵们的模样活着,才能在那六个参谋长眼皮子下继续
    待得下去。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无聊和陈旧呢?假如没有她,他又怎么熬得过那难以
    计数的夜晚。单调。刻板。她活着,总还能跟他聊聊印度的六年。热雨中的丛林。
    阿帖儿王陵墓前破旧的人力车。烈日下,穿着一身白制服,头裹红头巾,满脸大胡
    子但又十分年轻的卫兵。在加尔各答街头,他俩的第一次相遇。他慌乱。她却大方
    地微笑。他要和她一起无数次地回忆在学院附近那个白色的旅馆里,他俩度过的第
    一个夜晚。他邀她来,她来了。她完全不知道男女之间还会发生这样的“肮脏事”。
    他紧张,却充满着欲望。她紧张,却完全被他吓坏了。她几乎晕过去,倒在他臂弯
    里咽泣道:“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昨天他还到卫生队去,把她抱在怀
    里,对她说:“承认我是你最亲近的人,用我身上的一百滴血陪我继续往下活。我
    是你孩子的父亲。我的血,也就是他俩的血。他俩的血,也就是你的血。我俩已经
    有过无数次的融合,你为什么不肯再接受这一次呢?我要你活着,陪我继续往下话
    吧……”她哭了,但仍然坚定地摇头。
    朱贵铃赶到卫生队,她刚在针药的作用下平静下来。这两年过分的操劳,使她
    原先秀美而黝黑的头发变得稀少干黄。
    她要回家。
    朱贵铃看看大夫。
    大夫躲开了他急切的疑问的视线。后来在走廊里,大夫对朱贵铃说:“满足她
    所有的愿望。”
    回到家,她让朱贵铃搀扶着,楼上楼下都看望了一遍。最后,朱贵针要抱她回
    卧室,她却要他抱她到他的工作间去。她很少去他的工作间。二小在时,有二小哩。
    二小失踪后,她依然迈不进这个屋的门槛。她一直想不通,丈夫为什么偏偏喜欢跟
    这么个粗使丫头纠缠?
    工作间里乱得没法立脚。满地是打开的箱柜,所有的橱门都开着。
    他收拾出一个可以让她躺下的地方,赶紧去关窗。远处的阿伦古湖正泛出今年
    最后一片棕红和焦黄。它轻轻地拍打。起皱。
    “别关窗。”她说。
    ‘太冷了……“
    “你在找什么?”她从地上捡起一条领带,这是他过去穿白衬衣时,常戴的一
    条深藏青色的领带。
    “随便瞎翻翻。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