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你祖父的东西吧?”
‘你知道藏哪儿了?“
“你不用再找了。他所有的照片、衣服、缓带、皮靴……我全烧了。不信?你
为什么不相信我会这么于?我干了。我恨你那个祖父……是我烧的!还有些烧不掉
的东西,我全拿剪子铰碎了埋在院墙根那块蒜苗地里了。我为什么就不会这么干?
我要让你相信……相信……”
“我相信……别说了……”
“你为什么不信……难道我就真的那么没有用……你到那块蒜苗地里去挖出来
看看……”
“我相信……”
后来才知道,自从发现朱贵铃越来越像他祖父的那一刻起,她几乎每天都要毁
一件他祖父的遗物。她恨这位先祖。一她以为,是他使她的贵铃一天天变得再不像
在印度求学时的那个贵铃了。
‘你恨我吗?“她喘吁吁地问。
“别瞎想。我怎么会恨你……”
“不。我要你恨我!我这一辈子还没让一个人恨过。我怎么就不能叫人恨?你
还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没有时间陪你了。告诉你吧,你的那位二小也是我打发走的!
那天你派人满世界找她的时候,她正在我屋里待着哩!我把她关在我屋子里。你没
想到吧。我让她在我屋里整待了十二天。我伺候了她十二天。我跟她说悄悄话。我
把我们俩所有的往事都讲给她听。我让她知道,曾经有过怎样一个她根本不知道的
朱贵铃。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我逼她讲她跟你之间做过的事。我让她一点不
漏地全讲出来。我让她自己比较,到底是哪一个朱贵铃好。我告诉她,那个天天来
缠着你的,不是指挥长,是他祖父的阴魂!我对她说,我们两个人里边,只能留下
一个。你可以留下,我可以走。但那样的话,指挥长只会越来越像他祖父,他再也
找不回他自己。要是我留下,也许还能帮他留住一点自己。我问她,你愿意你心爱
的指挥长一生一世只像他祖父的影子那样活着?她哭了。她答应走。她说她知道,
她早就该走了。第十三天的夜里,我用我的马车送走了她。我对你说,我要去省城
给孟买的父母寄一个包裹。你相信了。那天我‘寄’走的‘包裹’,就是她……”
到天亮前的那一刻,妻子死了。那一夜她都不愿睡到床上去。她说她要像在孟
买时那样,在那间临时租来的后堂屋里,屋子小得根本架不起床。他为了准备毕业
设计的答辩,必须通宵达旦。席地而坐,趴伏在一张矮小的几桌上。她不时地用毛
巾蘸了井水,擦去他背上的汗珠。到后半夜,稍稍起来一点凉风,她才能在地席上,
就着他的膝头做枕头,睡上一会儿。后半夜就该轮着他来轻轻地替她擦去鼻尖和上
嘴唇上的那些汗珠。他总是轻轻地吻她,以此驱赶天亮前那点最后的困乏。留住那
点轻吻吧。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恳求道:“别恨我……行吗?别恨我……”
他哽咽地点了点头。
几小时后,她仙逝了。
恩恩怨怨。生生死死。仅有的那一点缘分,也就此了结。
夫人故去后,这位指挥长在跟以往那个自己决裂方面,似乎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他亲自带人到索伯县剧团“小月月仙”家的炕上,抓起了“漏网”的白老大。封存
了白家湾剩余的家产。他毫不留情地执行那六位参谋长的命令,把全联队分队长以
上军官,全拘在马场的那十二个土堡里,逼他们交代与白家的关系。这些土堡,跟
个圆筒似的,径深三五支不等,高有两三层楼高。只在顶端墙沿开一排小窗户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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