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94)

2025-10-10 评论

    尽说外行话。每周,搭乘要塞的通勤车,上我这儿来两次,我给你‘单练’。给你
    上一点炮兵战术的基本课目,炮兵参谋的基本业务。我已经给要塞司令打了招呼,
    他们不会阻拦你,不会查问你。这一段,在炮塞,就老老实实当个上等兵,让你干
    啥你就好好地干啥。忘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别老想着还带过几百号人。你们那联防
    军,算不了个乌玩意儿!把过去的都甩了。别提了!到我这儿,就好好学参谋业务。
    少将旅长给你当教官。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咧!”
    “以后呢?”
    “以后?以后只有天知道。”
    “你准备怎么用我!”天放盯着不放。
    “……”老头颤颤巍巍地端起那杯清茶,起身离座,不想回答天放的追问。走
    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挖苦肖天放:“军人素质中有一条,不该知道的决不问。懂不
    懂?你还算个老兵……我早就说过你们联防总部那些家伙,根本不懂怎么带兵、练
    兵。早该解散!你就得在我这儿从上等兵干起!”
    他没顶嘴。他回到玉清那儿。玉清已经从端实儿巷把他的全部家当搬来了。大
    部分扔了,一部分烧了。她怕带进臭虫虱子之类的小玩意儿。留下了几本字帖,两
    支毛笔和一方砚台。留下了一摞他去旧书店淘来的旧书。还留下了两个铁疙瘩。这
    是天放上列车段大修厂废料堆里,特地寻来练自己的臂力的。玉清并不知道它的用
    处。只觉得它粗笨得可爱,又见天放在床底下专为它砌了个小砖台,怕它受潮生锈,
    料想它准是天放丢不得的用物。所好它藏不进臭虫跳蚤蟑螂,只是搬它要费一番力
    气。
    玉清在整理。他却一直门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楼花石鼓上。他不在乎从上等兵于
    起。他自信,不要用太长的时间,他会让重炮旅的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肖天放绝对
    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炮兵指挥人才。他能干好。能冒尖儿。况且还有玉清,还有她那
    个小老头,城防军炮兵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有他的亲自提携,着意的提携,一切确
    实可以用“今非昔比”这四个字来包容。但奇怪的是,他高兴不起来,激奋不起来。
    完全不像几年前,接受朱贵铃的任命,东山复出,当护卫支队支队长,有一种如释
    重负、跃跃欲试的快感。更不像那一年,终于当上了新兵营管带,自己竟激动得关
    起门乱砸乱捶了一通。胳膊肘都抢肿了,用绷带吊起,挂在脖子上好几个星期。
    离开端实儿巷,离开那些一无所有。还赖了巴卿的“兵哥儿们”,他突然觉得
    失落。他突然怀念那青年会礼堂。那一对清高的母女。巷子里大清早卖老豆腐的吆
    喝。怀念每天几十趟带来远方尘土的重载列车。劳累和臭汗中,有一种天上地下老
    子就是我自己的宽慰。不依赖任何人。爱哭爱笑爱踢爱端,我自己疯狂。我卖我自
    己的血汗蛮力。熬得住饿,我就多躺一会儿,谁还能把我的鸟咬了去?喷!!穷的
    不止我一个哩!!!天下恁大。
    他似乎已经厌倦了约束。
    何况又是上等兵。
    再从第一步走起。
    狗娘养的!
    那晚上,玉清知道他在生闷气,憋臊气,不敢招惹他。他却希望她跟他吵架。
    他想嚷一嚷。晚饭端上桌,都凉透了,他也不进屋。她只管在一边厢房里洗涮。泼
    出很浓的香胰子水。湿的长头发上腻腻地发出刨花水的气味。后来,她索性躲到南
    耳房里待着去了。打开收音机,很轻很轻地听着白玉霜的落子腔。后来,她突然关
    掉了收音机。她听见他拿一块包袱布,裹起那一些字帖。毛笔、砚台和铁疙瘩,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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