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昊一边走一边说道:“共产党搞的政治还是蛮好看的。”沈丽说:“好看是什么意思?”
沈昊说:“好看就是好看,没有什么意思。”沈丽白白净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好玩的微笑,她太理解父亲了,留过洋,学过建筑,后来成了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四九年投诚了共产党,历史上还好像救助过毛泽东,所以解放后共产党对他蛮客气,在政协和民主党派中都挂着职。搞过政治的人都知道政治的危险,但又常常对政治上瘾。他现在站在共产党政治斗争的漩涡之外观察政治,没风险,有兴趣。沈丽笑着揶揄了父亲一句:“人家斗得要死要活,你倒好,站干岸看热闹。”沈昊一边一跛一跛地走着,一边打着手势声音洪亮地说道:“我这也是关心国运。说到底,我也是中国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沈夏此刻很乖觉地笑着跟了一句话:“伯伯也是闲情逸致嘛。”沈昊摇着头声音洪亮地笑了,不知对这话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呼喊。他们循声来到莲花喷水池旁,看见米娜仰着血痕可怕的脸站在池水里向他们求救。
“你这是怎么了?”沈昊略俯下身问道。米娜仰着脸在雨水的冲洗下睁不开眼地说道:“我想上去,求求你们,拉我一把。”沈昊说:“拉你是可以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米娜摇了摇头,她无法解释。沈丽问:“你是哪儿的?”米娜说:“我是北清中学的老师。”沈丽立刻猜测到什么,问:“是不是学校的学生批斗你了?”米娜点点头。沈丽伸出手去拉她,沈夏在后面劝阻道:“还是先问问清楚。”他俯过身来问道:“因为什么批斗你?”米娜一手抓着水泥池沿,脸靠在了手臂上,她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只用手朝后指了一下。
池中心水泥莲花柱旁边斜摊着两块牌子,大雨早已把小黑板上的有光纸冲得湿烂,上边的毛笔字也早就模糊不清了,只有一块木牌能隐约看出“流氓”二字。这时,他们才发现米娜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僵硬的男人。“他也是和你一起被批斗的吗?”沈昊问。米娜点点头。
“他怎么不动?”沈昊问。米娜说:“他已经死了。”沈昊和沈丽互相看了一下,一时都感到眼前的事态比较严重。
沈昊说:“先把她拉上来吧。”沈夏忙道:“伯伯,这个事最好不要介入,死人的事会说不清楚的。”沈昊略犹豫一下,挥着手说:“这么大雨,先把活人救上来。”沈夏说:“这附近应该有派出所,让他们来处理吧。”沈昊瞪起眼睛说道:“不管怎么样,先把活人救起来再说。”说着,他便伸出手。沈丽说:“爸爸,我来吧。”她索性把伞塞到爸爸手里,俯下身,一手扶住水池边,一手拉住米娜。米娜睁开眼,醒了醒自己,拉住沈丽的手,用力往上爬。
沈丽的劲显然不够,米娜就更不行了,一番配合失败了,米娜滑倒在地。当米娜又一次挣扎着慢慢站起来时,沈夏走了过来。只是此刻米娜更没有力气了,手像布条一样绵软,抬不起来。她贴着池壁喘息着,手指像蜈蚣的足一样向上爬着,拉动整条手臂一点点向上举。
沈夏一手举着伞照顾着自己不被淋湿,一手伸下去有些不耐烦地说:“快,快伸出手来呀!”米娜的手怎么也伸不上来,沈昊在一旁对沈夏示意道:“你再弯一点腰,把手伸下去,你没看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吗?”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显然不愿意把自己的穿着弄脏,因此,他的动作显出反复调试的困难来。
正在这时,北清中学的卢小龙和李黛玉湿淋淋地冒雨跑来了。
看到就要下雨了,又听说贾昆被打死了,北清中学的学生们很快就跑散了。有的人就近跑到北清大学避雨,有的人跑回了北清中学,日月坛公园一下变得空落落的。
在跑回学校的路上,李黛玉看见校门外的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小活动房子,便躲到了里面。这个大小不过一平方米的小房是专门用来站岗的,风扫着雨从四面的小方窗扑进来,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再往学校里跑了。从这里跑回宿舍还有好长的一段泥路,她已经跑不动了。一天来学校发生的事情加上被雨水淋得透湿,让她一阵又一阵颤栗着,上下牙碰得咯咯直响。她用双手搂抱着自己,茫然地看着马路上飞溅起的水光。不时有人在雨中张着衣服遮头盖脑地跑过,偶尔有人跑到小房子前,一看里边有人,便转身又跑了。她看到一个男生跑过来,是卢小龙,便伸出手喊道:“卢小龙!”卢小龙往这边看了一下,便快步跑了过来,水淋淋地钻进了小屋。两人很近地挤在了一起,一阵寒凉的哆嗦过去之后,卢小龙稳定下来,两个人便说开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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