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240)

2025-10-10 评论

    他们的黑棉裤肥肥的,脚脖扎得紧紧的,有戴帽的,有不戴帽的,都在刺骨的寒风中不紧不慢地走着去井上挑水。这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在路上就开始排队,谁也不超不赶。
    鲁敏敏和鲁继敏却不守这个规矩,她们戴着棉手套,扶着扁担加快步子上着坡。因为走得快,前后的空桶晃荡得很厉害,扁担两头是铁链子连着铁钩,她们双手一前一后抓住钩链,这才多少稳住空桶,然后,有些匆匆地超过走在前面的农民。见到是她们在身边赶过,农民们并不以为怪,他们都知道知识青年灶上的情况,间或有人冲她们宽厚地打着招呼:“今天轮你俩做饭了?”
    一个叫来旺的小伙子挺高挺壮地穿着一件小薄棉袄,袖着手挑着一副空桶在前面走,看到鲁敏敏挑着担子认认真真赶上坡来,转过一张被风吹得红而粗糙的长方脸,挺忠厚地说:“今天小心点,不要被辘辘打着。”鲁敏敏微微一笑,脸红了,一次在井上用辘辘绞水,往下放空桶时,她不小心被摇把打着了胳膊,疼倒在地,是来旺扶她起来,又帮她把水绞上来。来旺关切地问道:“今天要不要我帮你绞?”鲁敏敏说:“还是我自己多练练吧。”来旺显然早知道是这个回答,便让开点路,让姐妹俩赶到前面去。
    井在村中一个不高不低的地方,井台是青石板砌成的,井口圆溜溜的,深邃不见底,井台上的辘辘上绕的粗绳有一搂多粗。井有十多丈深,绞一桶水,一般的男人也要一支烟的功夫,要是女人就说不准了。姐妹俩放下水桶,把扁担靠在一边的土墙上,将铁桶稀里哗啦系到辘辘绳上,绳头是一截粗铁链,铁链头上是一组挺奇怪的大铁环连环套,她们按照农民教给的办法穿来穿去,铁桶就系在了上面。然后,将桶放进井口,摇着辘辘将绳子放下去,看见辘辘上的绳子一圈一圈整整齐齐地顺序往下走着,鲁敏敏又大起胆子来松开摇把,两手合抱在辘辘上,辘辘就比较快地转动起来,两手合抱的磨擦力控制着旋转的速度。
    这门技术也是大胆地反复练才掌握的,倘若控制不住,辘辘就会越转越快,最后就转飞了,不仅桶会直落入井底摔坏,辘辘绳也可能震断,那就成了全村吃水的一大事故了。眼看着辘辘越转越快了,下去的绳子越来越多,重量越来越大,她更加劲地用两手合抱住辘辘,增加着磨擦力,绳子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往下走着,最后两手合抱不住了,赶快用手抓住摇把,将最后几丈绳子耐心地一圈一圈摇下去。隔着十几丈深的高度,很难听见铁链带着水桶沉入水中的声响,更多地要靠手在辘辘把上的感觉,升一升,降一降,反复几次,摇起来觉得重量够了,知道水桶满了,便双手抓住摇把,踏着弓箭步,用全身的力量一圈一圈摇着,将水桶往上绞。
    鲁敏敏看着比拇指还粗的绳子一圈一圈绕上圆溜溜的辘辘,绕满了一层,又一圈一圈往回绕第二层,她想起了小时候帮大人缠毛线。她一开始还绞得有劲,等绞了几十圈后,就已经气喘吁吁了。这时,鲁继敏就面对面抓住摇把,帮助她一起摇,水桶顿时便觉轻了,绞得也快了。这样又绞了几十圈,两个人都没劲了,看着辘辘上的绳子还剩最后一层几十圈,两人便一来一往慢慢地绞着。来旺早就到了井边,将桶排在后面,扁担也靠在了墙上,笑眯眯地袖手看着她们,他知道这些知识青年人人都不愿放弃锻炼的机会。
    终于,水桶一点点绞出了井口,两个人又加最后一把劲,水桶晃着水光升出了井面,来旺顺手把水桶帮她们拎到井台上,姐妹俩就将那三个空桶拿过来,将第一桶水倒在一个空桶中,再将下过一次水的空桶再次沉入井口。鲁敏敏让鲁继敏躲开,一个人练着下放水桶,她又重复了刚才的过程,先摇着下放几圈,慢慢用两手合抱着辘辘,用快一些的速度往下放绳索。辘辘转得越来越快,鲁敏敏觉得自己脸上一片热汗,身后除了笑眯眯的来旺,又有好几个农民放下空桶等候着。神情稍一恍惚,辘辘在手中失了控制,转得飞了起来,这时想去抓摇把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飞快旋转的摇把足可以打断人的手臂。就在这一瞬间,来旺一下扑了上来,伸出两手合抱住辘辘,辘辘旋转的速度一下减缓了,来旺又迅速腾出手抓住摇把,这时,辘辘上的绳子几乎放空,还剩最后几圈。鲁敏敏紧张地涨红了脸,看见来旺的手掌被磨破了,虎口渗出了鲜血,她马上接过摇把说道:“我来吧,你快弄弄你的手。”来旺这才松手,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也看到染在冰冷铁摇把上的血已经结成薄薄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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