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259)

2025-10-10 评论

    天已经暗下来了,西边的天空只剩下非常暗淡的青一块白一块了,村里已经有广播喇叭招呼五。七干校的全体成员到会场集合了,各处院子里都在三三两两地走出人来,卢小慧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排练节目的人大概早已走了,里面一片安静,推开院门,发现一个梳着小辫的年轻人手里拿着胡琴站在客厅门口,正是那个演李铁梅的女干事,看到卢小慧,圆润的脸上漾出一丝亲热的笑容,接着,就看到父亲从屋里出来,正在往身上穿一件蓝布外衣,他从“李铁梅”手中接过胡琴,看看卢小慧说道:“小慧,你怎么还回来?人早都去了。”卢小慧说:“我拿点东西。”父亲和“李铁梅”走了。
    卢小慧看着在他们身后已关闭的院门,知道自己刚才那种无暇顾及他人的匆忙态度,既十分自然又十分聪明妥当。她进了客厅,右拐进到父母和自己住的屋里。屋子不大,通炕上摆着三个人的被褥,父亲靠门口,母亲睡中间,她紧靠东墙,三个人的枕头、被子都贴北墙放着。她没脱鞋爬上炕,跪着到了自己放被子的地方,从褥子下面翻出月经带,又跪着退下炕来,将房门掩上。隔着窗户看了看,院子里没人,便立刻解开裤带,做了一番操作,身体下部隐隐的感觉告诉她,一个月一次的女人事又要来了。
    当她匆匆赶到会场时,这里已经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了。在有几个蓝球场大小的打麦场上,一端早已搭起了大戏台,拉了几盏大灯泡,戏台前光光平平的地面上,已经满满当当地蹲坐着五。七干校的男男女女们,在他们的后面及两侧,或站或蹲着村里的男女老少,戏台上拉着一个大横幅:“庆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五。七指示发表三周年”,更多的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戏台上的灯光发出耀眼的白亮,远远地看过去,真有一股热气腾腾的劲头。卢小慧突然想到鲁迅的《社戏》,在麦田包围的黑夜搭起一个灯光明亮的戏台,确实有点像遥远的仙境。她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朝戏台匆匆走去。此刻在她脑子里萦绕的惟一念头,就是一定要把幕报好;然而,身体下半部隐隐的月经来潮却让她浮现出另一个问题:自己莫非真的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太阳早已下山了,卢小龙领着犁地耙地的人牵着牛扛着犁往村里走。刘堡村生产大队共有一百六七十户人家,六七百口人,下面分着两个生产小队,经过半年多的实干,他被选为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两个副队长是贫下中农,会计和库房保管现在也由知识青年担任,现在,第一生产小队整个在卢小龙的领导下,第二生产小队的会计和保管也换成了知识青年。北京来的学生大公无私的实干精神已经在当地农民中获得一致公认,这也是卢小龙领着三十个知识青年干出来的成果,现在,下地干活在他眼里有了新的意义。
    河滩地里的麦子刚刚收过,没犁过的还留着一行行麦茬,犁过的已经平整疏松地铺在那里,像褐色的地毯,匀匀的看着很舒服。快到村边时,他们将缰绳在牛脖子上一绕,放开手,十几头黄牛都加快步子向着村里的饲养棚小跑起来,牛儿饥了渴了,不然他们这会儿还不会收工。前面坡上,一层层梯田里种着秋庄稼,大多是玉米,绿绿的已经没膝盖高,锄地的人还没有收工,远远地看到卢小龙领着犁地的人回来,一个黑瘦的中年农民放下锄冲卢小龙摆了摆手,指了指面前的玉米地,嚷了一声:“我们锄完这一片再收工。”几十个人都直起腰从玉米地里往这边看,冲他嚷的黑瘦农民是副队长根喜,卢小龙一指村边的打麦场,回了一声嚷:“我去场上招呼一下。”犁地耙地的都是些中老年农民,村里干活的把式,卢小龙放他们先回家歇去了,自己却拐了个弯,来到村边的打麦场。
    打麦场上,另一个副队长来福正领着人干活,看到卢小龙过来,他满场吆喝的嗓门更大了。刘堡村按照几百年来的规矩,将割下的麦子一捆捆扎好,肩挑、牛驮、车拉运到打麦场,先在四边堆成麦垛,上边苫上草席,以防阴天下雨,而后,抓紧每一个晴天打麦子。
    他们将一垛麦子扒开,漫铺在场上,松松的有一尺多厚,人拉着几个石碾子碾场。碾子不轻不重地在麦草上一遍又一遍碾过,松软的麦草就轧实了。这时,人们便拿着木叉将麦草挑起抖松,麦穗里的麦粒哗哗地漏在地上,抖松的麦草又厚厚地铺在场上,再碾、再抖。最后,麦穗上的麦粒都碾落了,鹅毛管一样的麦杆也都碾瘪了,就把碾过的麦草用木杈叉起来,在场边垛成麦草垛。这些碾过的麦草再用铡刀铡成寸长,就成为牛马的饲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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