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336)

2025-10-10 评论

    马胜利伸出一只手握紧拳头,用力曲了一下臂,似乎在显示他发达的肌肉,说道:“我一点问题都不会出,你放心,主要是校党委、校革委会这阵换了几个人,新来的人重用他们的人,我受了一点排挤,这里没有政治原因,过一阵就能翻过来。米娜的事伤不着我一根汗毛。”李黛玉问:“汪伦对你还信任吗?”马胜利说:“还挺信任,而且,他的第一把手是倒不了的,他是中央文革的人。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又掌大权了。”
    李黛玉很得安慰地安静下来,马胜利捉住她的手捏着,又扳过她的脸亲吻起来。正当两个人开始有点热乎时,耳边一声大喝:“什么人?干什么呢?”两个人吓了一跳,不远处站着三四个戴着红臂章的人。马胜利松开搂着李黛玉的手,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对方说道:“我们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倒问开我们了?”一道手电光直直地照过来,晃得马胜利睁不开眼。手电光很快就灭了,听见他们说:“是您?”马胜利抖了一下硕大的头,背着手走出黑暗,那几个人后退了一步,将光明也让给了他。马胜利又咳嗽了几声,打量着那几个人,都是他属下的联防队员,他问:“今天你们几个人一班?”几个人连忙回答:“是。”马胜利又装模作样地问:“怎么就你们这几个人?”对方回答:“我们分了三拨,分开巡逻着呢。”马胜利背着手原地走了两步,说:“好,你们接着巡逻吧。”几个人点头哈腰地走了。
    马胜利背着手目送巡逻队走远,又一步迈进黑影中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说道:“真背气,叫他们撞见。”李黛玉沉默着,她觉出了自己的屈辱。马胜利恼怒了一阵,便上来哄慰李黛玉,说:“别理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敢说,这帮人都是我手下的喽罗。”李黛玉垂下眼,朦朦胧胧地呆了好一会儿,而后扬起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马胜利,她决心要活出一个人样来。

    1973年的春天十分料峭地开始了。卢小龙和沈丽在游人稀少的颐和园里走着,今天是沈丽的生日,天气阴霾,两个人没有游出一点好兴致。卢小龙觉得眼前的春天不阴不阳,令人心情沉闷,他看着还没有解冻的昆明湖,心中生出莫名的烦闷。他们沿着清静的东湖岸向南走,渐渐到了十七孔桥。站在桥上倚着石栏杆,吹着寒风,看着惨淡的冰湖,寻找着话题。
    回北京整整一年多了,没有任何大革命能让卢小龙参与,报纸上又出现了巩固文化大革命成果的声音,他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北京在他眼里成了无影无踪的城市,所有的人都装在各自的格子里,他像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没有去处。去年冬天曾经活跃过一阵的政治沙龙早已烟消云散,人人都在接受着既成事实,一切高谈阔论都成为奢侈。他身边的人群也越来越少,甚至可以用“寥若晨星”来形容,卢小龙发现,他已是一个没头苍蝇了,开始感受到百无聊赖的苦闷。现在,他只能靠父亲每个月寄钱过活,有时甚至还要接受沈丽的施舍。在没有了事业之后,他像无家可归的老鼠一样有些慌张了,然而,他又不愿承认自己的慌张,总相信自己能在平庸中发现有声有色的作为来,他说:“这一年过得真快。”
    沈丽转过头看了看他,说:“是,一年比一年过得快。”卢小龙问:“过去你觉得过得慢吗?”
    沈丽说:“六六年、六七年文化大革命头两年就觉得过得很慢。”卢小龙勾起了几年前的往事,思路有些恍惚。这样的谈话气氛有点度日如年,便振作地说道:“我对每一年都不后悔。”
    沈丽问:“对这两年呢?”卢小龙说:“七一年我流浪了一年,搞了社会调查。七二年一年我缩在北京没干成什么事,但我读了不少书。”沈丽说:“不过,你后来也读不下去了。”
    卢小龙觉得这话说到了自己的痛处,稍有点恼,他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沈丽将身体转过来,侧靠着白石栏杆,正对着卢小龙说道:“别这样漂着了,还是想办法安排一下自己吧。”卢小龙说:“安排什么?”沈丽说:“知青不都回城了吗?你也想办法回城,找个工作再说。”卢小龙说:“我不喜欢别人催我。”沈丽说:“不是催你,是劝你,人还是务实一些好。”卢小龙说:“我从来就是一个务实的人。”沈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那你现在更应该务实一点。”卢小龙声音高了起来,说:“我务实,只是和有些人务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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