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不要那么脆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卢小龙挥着手说道:“你总不能让我和你们那位沈夏一样务实吧。”沈丽说:“你怎么这样说话?沈夏那样务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卢小龙激烈地说道:“我永远不会那样务实,太庸俗了。”沈丽垂下眼,自嘲地淡淡一笑,说:“你犯不着这样激动,我这是为你着想。今天是给我过生日,你不该对我这样盛气凌人。”卢小龙看着沈丽一时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放平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是比较脆弱,所以对你刚才的话反应过激。”沈丽捋了一下头发,说道:“过激一点我无所谓,可是你不能天天这样。”卢小龙说:“我怎么天天这样了?”沈丽又怕刺激了对方,尽量委婉地说:“你现在经常是这样,你自己不觉得。”卢小龙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愿意光混饭吃。”沈丽说:“这我知道,可你也得实际点,现在的社会已经不需要你折腾了。”卢小龙眯起眼看着远处万寿山的长廊,说:“也不见得。”沈丽说:“不谈这个话题了。”
早春的昆明湖大多还结着冰,有些地方绿水荡漾,不过是因为流水的原因,贴着岸边,还是大块大块的冰层覆盖着,冰块划着深刻的裂缝,勾画出奇怪的几何图形,寒气一阵阵逼上来,提醒着游人春天只是名义上开始了,冬天还在统治着一切。两个人沿着十七孔桥往前走,一个很平缓的拱形桥像长虹一样将他们送到了湖中小岛上,寒冷的包围中,小岛显得十分冷落,大大小小的房子,曲曲折折的石阶路,被他们散漫地走过着。卢小龙极力使自己表现出游兴,东张西望着,不时做点评论:“说这是龙王庙,也看不出龙王庙的规模来。”沈丽也有着共同维持好气氛的责任,她用明快一些的面孔看着一个个小院落,把过去与父亲一起来时听到过的建筑学的评价重复了几句。卢小龙显得高兴地说道:“你这是不是从旅游图上背下来的?”沈丽淡淡地一笑,说:“这是从我父亲那儿听来的。”卢小龙随口问道:“你跟你父亲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沈丽说:“前几年就来过,就是你下乡头一年。”
卢小龙说:“从公园门口走到这里也不近哪,你父亲腿又不好,走这么远。”沈丽说:“我们是划船过来的,把船停在岛边了,然后上来转了一圈。”卢小龙疑惑地看看沈丽,说:“那谁搀着你父亲上岛哇?”沈丽说:“我呀。”卢小龙又问:“谁看着船呀?”沈丽一下有些脸红了,眼前浮现出那年春天划船的情景,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沈夏。”卢小龙脸色一下有些阴暗,勉强撑起来的游兴又受到破坏。
当心情不好时,冷落的小岛尤其显得寡淡无味了。两个人都在竭力维持一个还算亲热的气氛,但实际上,他们在时起时伏的台阶路上缭绕时,已经觉出今天的游览是失败的。
他们在岛边站住了,湖对岸就是松柏簇拥起来的万寿山佛香阁。卢小龙看了一会儿,说道:“颐和园是个十分庸俗无聊的地方。”沈丽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卢小龙又挥手指了一下,说:“挖出一个湖,堆出一个山,盖几个亭子,中国古代就会弄这一套,然后,供慈禧太后坐着轿子在里边转一圈,把建造海军要用的银子全扔在这儿了。”沈丽仍然一言不发。
卢小龙转眼看着一条白石栏杆护送的石台阶路贴着岸边陡陡地伸向水面,他说:“你们是从这儿登岸的吧?”沈丽瞄了一眼石台阶路,说:“可能是吧。”卢小龙满心不自在地想着沈夏如何将一家三口逐个搀上岸的情景,但他没再说什么,对着开阔的湖面,拣起别的话题说道:“我真要找个班上,还要先回刘堡,我的户口还在那里,要离开农村去城市、去工厂,还要通过大队公社的推荐和批准,这让我比较犯难,你知道我和那儿的关系,他们绝不会善待我的,推荐谁也不会推荐我,放谁走也不会放我走。”沈丽说:“你父亲不是到山西了吗?你不会托他帮帮忙?”卢小龙说:“我最不愿意走我父亲的后门。”沈丽没再说话,卢小龙看了一下沈丽,说:“你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沈丽为难地笑了一下,说:“什么样的目光?”卢小龙说:“同情的目光。”沈丽说:“你怎么又敏感呢?”卢小龙说:“我没有敏感。”沈丽说:“你这样弄得我胆战心惊的,话也不敢说,也不敢看你,你不该这么脆弱。”卢小龙说:“我一点都不脆弱。”沈丽叹了口气,说:“咱们回去吧,这样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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