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秀芝将这句话翻译过来时,邓小平会意地笑了。他知道毛泽东引用的是三国魏李康说的名句:“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注意到毛远新在记录这句话时也毫不生疏。
他说:“主席是把我放在刀尖上了。”毛泽东说:“这是叶帅提议的,我赞成的。”邓小平点点头,自己此次重返政坛主持党政军日常工作,周恩来和叶剑英起了关键的作用。
他一边与毛泽东谈着话,一边却在思索中国政治面对的最重要现实,那就是毛泽东身体的日渐衰弱。毛泽东此刻仰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疲乏无力地陷在其中,他的手抬起来时,止不住地颤抖着,说话时,嘴和舌头显出了力不从心的困难,当他转动头部看着左右时,动作迟缓而吃力,有些浮肿的脸显得憔悴而黯然,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他已失去了往日谈笑风声的领袖风采,即使是高兴的笑,脸上的笑容也显得迟钝困难。当毛泽东以年迈之躯独自接见他时,他感到自己肩上的重任。毛泽东比他年长11岁,今天,看到毛泽东的身体已如此衰弱时,他觉得自己像在长辈面前接受任务的年轻人。他有机会面见毛泽东,最重要的是巩固自己同江青等人斗争的成果,使毛泽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了解,更理解,更信任,更支持。只要毛泽东不风云突变,他对于治理中国没有一丝畏难。在重返政坛的这两年时间中,他最感棘手的就是和江青、张春桥、王洪文等人的斗争,如果毛泽东始终耳聪目明,了解详情,正确决断,他一定可以做到“横扫千军如卷席”。
毛泽东的房间里原本就比较阴暗,黄昏的来临更使阴暗浓重。开了灯,外面不黑,里面不亮,像是在面对毛泽东的晚年光景。毛泽东两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似乎还在坚持和他谈话,然而,他从李秀芝打量自己和打量毛泽东的目光里看出自己该告退了。他把最后的几句话讲了,然后说道:“主席,我就继续这样干下去,我走了,您休息吧。”毛泽东微微点了点头,这次并不长的谈话显然已经使他十分疲惫。当邓小平站起身时,毛泽东又一次要从沙发上坐起来,李秀芝和毛远新一左一右扶住毛泽东,使他坐起了身子。
毛泽东伸出有些颤抖的手,邓小平上前用两手紧紧握住,说道:“主席,您放心,您保重。”
毛泽东的手宽松而无力。邓小平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向毛泽东挥了挥手,毛泽东已经仰靠在沙发背上,也微微抬了抬手。毛远新走过来,送邓小平走出房门。临分手时,毛远新机敏而谦谨地问道:“今天您和主席的谈话,我要不要把我的记录整一份给您?”邓小平点了点头,说:“可以。我也做了记录,合在一起就没有遗漏了。”
他径直走向在门外等候的红旗小轿车,警卫拉开了车门,他上了车,警卫关好车门,上了前面副驾驶员的位置。这时,邓小平看到毛远新还十分严谨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车开走。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毛远新以后就是毛泽东的眼睛和耳朵,毛泽东的态度,中国政治的形势大概在很大程度上要受这个似乎并不惹人注意的年轻人的影响。想到其中的前因后果,他的眼前出现了浓重的阴影。司机问:“现在去哪儿?”他挥了一下手:“去医院看望总理。”
周恩来患癌症病倒在医院中,前几天去看望他时,已经骨瘦如柴,毛泽东又是风烛残年,他确实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过去,他总爱说一句幽默的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现在,两个高个子一个躺下了,一个坐下了,他能顶住不让天塌下来吗?
天刚亮,卢小龙就来到了徐州铁路局工程处的工地。这是新建的徐州火车站工程的一部分,已经到了扫尾阶段,卢小龙对一支几百人的施工队伍今天要做的活进行分派,大队人马才可以行动。新车站基本完工,今天是集中力量砌一道几百米长的围墙,下午铁道部领导来徐州铁路局视察,要抢在他们来之前将围墙砌好。
夏末秋初,天还十分热,尤其要赶在一大早就开工,作为施工队队长的卢小龙先为施工队的班组长们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明确了任务,提出了要求,整个工地就生龙活虎地干了起来。水泥沙浆搅拌机隆隆地转起来,墙基已经挖好,用蛤蟆夯略夯一遍,上百把泥瓦刀就干起来了,一块块红砖带着水泥沙浆飞落到地基沟里,砖墙的基础很快就成形了,两边运砖、运水泥沙浆的小工们也都源源不断地供给着。卢小龙看了看等一会儿围墙砌高了需要搭脚手架的木板的准备情况,知道今天的活计都安排好了。他又看了看长龙一样施工的现场,泥瓦工们一个个弯着腰动作迅速地挥舞着泥铲、泥瓦刀,将一块块红砖齐齐地铺码着,他估算了一下进度,便放心地离开工地,去铁路局工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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