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曾经“头上长角、身上有刺”的造反派头头已经变得土豆一样滚圆,不惹人注意,这使得他在蒋处长的各种表彰中安全地成长,当船上的帆无声无息地升起来时,船便无声无息地向前行驶了。
基建处下属的几个施工队总是管理不善,蒋处长常常像喝了酒一样血红地瞪着眼,在全处干部会上大发雷霆。几个施工队长都是泥瓦工出身,低着头嗫嚅地嘟囔道:“现在的很多小工都是铁路局的子弟,不服管,泥瓦工站在脚手架上吆喝下面上泥上砖,他们就在那儿打打闹闹,半天上不来,训少了没用,训多了他和你吵,这些人的家长都是铁路局的职工,哪个你都得罪不起。”蒋处长拍着桌子嚷道:“那就没法管了吗?”他扫视着办公室的几十个干部,其中包括一些技术员,问道:“你们谁下去带个施工队?管出个样子来。”大伙都知道这活不好干,没有人吭气。卢小龙抬起眼看着蒋处长,他不能得罪大家,然而,他又要在蒋处长遇到问题时站出来。他的这一动作恰到好处,蒋处长注意到了卢小龙扬起的面孔,问道:“卢小龙,你敢不敢去?”卢小龙低调说道:“要让我去,我就去。”蒋处长急于为自己的雷霆大怒找一个令行禁止的结果,他当即决定,派卢小龙下去领导一个施工队。
在全体哑场的情况下,卢小龙站了出来,蒋处长从此把卢小龙看成了自己的亲信。会议一完,卢小龙就和几个施工队队长张师傅长、李师傅短地套了近乎,谦谦虚虚地向他们请教,最后又为以后不刺激他们做了铺垫。他说:“我不懂施工,可我是新来的,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和局里的职工都不认识,所以我不怕得罪人,我来试着管管。”
他一上班,就露出了手段。八点上班,他提前一刻钟到了工地。耍泥瓦刀的技术工人俗称大工,大多数到时间都来了,那些拌水泥沙浆、运砖运料当下手的劳力工,俗称小工,却没有几个准时来,他们都是一群十七八岁的职工子弟,新近招来的,个个不服管。卢小龙一到点,就对大工们说:“开干吧。”大工们拿着泥铲瓦刀一摊双手,说:“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干?”卢小龙说:“咱们自己给自己当小工,运砖运料。”大工们面面相觑,没有这个规矩。卢小龙明白他们的心思,说道:“咱们能干多少干多少,总不能停工。”说着,他大致分派了一下,自己抄起一个小推车运料。看着当队长的干开了,这些多少有点年纪的工人们也都互相看了看,陆陆续续动起手来。半个多钟头过去了,那些小工们才骑着自行车相互驮着哼着小调吃着零食先先后后到了工地。看到师傅们下手干开了小工的活,他们放下车,吊儿郎当地说:“我们干什么?”卢小龙指着搬砖运料的大工们说:“你们一个一个把他们顶下来。”年轻人们散散漫漫地蹭到干活的师傅旁边,做着怪脸,一个一个将他们手中的推车、铁锹接了过来,懒懒散散地干起来,一边干一边不时停住,四面张望着,后面还有他们的人骑着车陆续迟到着。卢小龙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逐个分配着每个人的活。
有个小年轻阴阳怪气地对卢小龙说:“您这位师傅是干什么的?”旁边就有小年轻停住手中的铁锹,吹着口哨吆喝道:“这是新来的队长。”一群年轻男女哄堂大笑,在脚手架上干活的大工们也都扭过头看着卢小龙。卢小龙只当没这回事,还在闷头推他的小推车。哄笑声也便过去,年轻男女们互相吐吐舌头,做做怪脸,又不紧不慢地干起手中的活来。到了休息的时间,卢小龙将大工、小工全体聚集到一堆,坐在地上开了个会。卢小龙说:“今天老师傅们绝大多数都不错,八点一到都来了,只有三个老师傅迟到了。”他把三个老师傅的名报了出来,平静而严肃地说道:“一百多个老师傅都准时到了,这是觉悟。你们三个没准时到,要检讨。”说着,他背着手停在那里,沉默片刻。老工人们都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三个迟到的工人年纪也都不很年轻,这时自觉丢人地低着头。卢小龙一指坐在一旁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姑娘们说道:“你们当师傅的就应该给徒弟们做榜样,你们自己有人迟到,怎么还能够埋怨徒弟们?都说施工队年轻人不好管,我们自己没有做出榜样,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他的这一策略果然十分奏效,当他站在那里对二三百人严肃讲话时,一左一右两个群体都鸦雀无声。年轻人们刚才还在交头接耳,互相推搡着逗笑,这会儿都抱膝而坐,不喧不闹了。卢小龙又看了一眼年轻人们,说道:“我没来之前,都说施工队的小工大多是本厂职工子弟,干活吊儿郎当,八点上班九点到,可是,今天一到八点,我看了一下,就有11个人准时到达。”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柯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