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37)

2025-10-10 评论

    喘息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插上房门。一大早,学生们便冲进来把她揪走,连门都没来得及锁。当她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时,先将房间扫描一遍,发现学生们并没有抄她的家,她松了口气,忘记了疼痛,脑子里掠过了共产党搞地下斗争的故事。她一瘸一拐走到门边,确认门已插好,又一瘸一拐走到靠窗的写字台旁,将台灯的灯罩上又轻轻盖了一块毛巾,同时再一次把窗帘拉严。幸好只有一个宿舍的女生看见她了,从她们的反应看不是凶恶的,她们不一定会怎么样,那些揪斗她的学生们可能正忙于别的,她要抓紧时间处理掉危险的“罪证”。
    她拉开抽屉拿出日记本,草草地翻了一下,里面有她日常生活的简单记录。对于周末舞会,只有一些她自己才看得懂的文字。她盯着眼前这段文字,停顿了一下:“今天,他显得特别有心事,但还是很关照我。活动结束之后,他用车把我送回学校。”她从来没有在日记本上写过他的名字,那是一个给人印象很深的名字:卢铁汉。她也从来没有写过跳舞、舞会这类文字,她把那一律称作“活动”。从中学时起,她就知道日记本有时会使人栽跟头,这是母亲从小对自己的教诲。
    她又翻开一页日记,也是周末写的:“今天,是很可怕的一天。”只有这几个字。这段文字写了她作为一个年轻女性第一次懵懵懂懂将自己交给一个还比较陌生的男人,与其说交给,不如说糊里糊涂地被一种命运安排了。眼前又浮现出那张粗壮巨大的面孔,对方口中那浓重的烟味连同山西腔的喃喃低语一起热烘烘地扑在她脸上。她娇小的身体被这个夏日里晒热的石像一样的身躯包裹住了,她根本没有力量做其他选择。她是心甘情愿的,又是被强迫的。她是被强迫的,又是心甘情愿的。那是一种逆来顺受又顺来顺受的决定。无论如何,那“第一次”让她腾云驾雾惊恐不安,让她觉得天空塌了下来。她无力抗拒,被压迫得一动不能动,自己女人的器官在小腹下撕裂般地疼痛。对方一直在喷着烟臭热气喃喃低语地哄慰着她,同时,那生理的进入也在小心翼翼地开拓着。她疼痛得推开了他,对方进进退退地试探着,最后还是没有留情地进入了。她简直不能想象自己娇小的身体怎样能够让这个巨大的男人进入。她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李白的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眼前浮现出村姑在小溪边举起捶洗衣服的棒槌。要把一个棒槌插入女人的身体,是十分残忍的。烟气袅袅中,捶洗衣服的妇女收起棒槌,端起盛满衣服的木盆走了。小河弯弯曲曲流向地平线,在那里,大地可能折断,小河会变成瀑布直落万丈深渊。她也会随着瀑布落下深渊,在瀑布飞溅中翻腾不已,昏迷不醒。
    又一页日记,写了这样几个字:“这是比较可怕的一天。”这是她第二次被他热烘烘的巨大身体包裹住,那一天,她觉得自己滑入一个热烘烘的隧道,隧道是粗糙的石壁,一半黑暗一半明亮,下滑时没有尽头。这种幻觉常常和她坐火车时穿过隧道的印象相联系……
    时间不允许,她不能再翻下去了。倘若这些文字落到造反派手里,是经不住字斟句酌的推敲的,她要立刻把日记本撕碎!
    日记本是硬皮,用力一撕,纸芯和硬皮分离了,中间的连线被一根根扯断,微微翘着,让她想到战争片中被剪断的敌人的铁丝网,日本鬼子端着刺刀在铁丝网那边的地堡旁巡逻,地堡地像个乌贼头,背衬着暗蓝的天空。她赶走这些毫无道理的联想,将厚厚的纸芯分成一小打一小打。她的力气早已耗尽在一天的折磨中,手指绵绵软软的几乎都抓不住纸。她不得不用嘴来帮忙,两只手抓住一半,嘴咬住另一半,将一打一打的纸撕碎,再将纸片扔在纸篓里。
    日记处理完了,她又拉开抽屉,里面还有卢铁汉的几封信。信是寄到学校的,信封的落款是“本市”,没有发信人的详细地址。这个有权势的男人在这些事情上倒是极为小心的,她在高兴的时候曾揶揄他是“胆大心细”。他问:“我怎么胆大了?”她说:“你还不胆大吗?”
    对方呵呵呵地笑了,说:“我当然是胆大的,不胆大怎么会有今天!可我也是心细的,不心细,我也没有今天。”她打开珍藏的信件,信中没有任何可能留有把柄的文字,往往只有一两句话,都是联络安排。比如这一封写的是:“米娜:这个星期我要出差,周末活动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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