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个工人坐在了面前,过去,他们都跟着马胜利干过文化大革命,这两年早就烧锅炉的又烧锅炉、在校办工厂的又去校办工厂了,一个个都灰头土脸,添了一把年纪。马胜利将新的革命任务交给他们,他们既困惑生疏,又有一丝重新受到重用的兴奋。有一个在校办工厂当钳工的工人瘪着嘴说道:“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那声音显得迟钝呆滞。其他的人也都眼睁睁地看着马胜利,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革命形势对他们的新委任,而后,便都搓着手商量起怎么干来。马胜利说:“这个学校的老师有一半过去都当过牛鬼蛇神,这些牛鬼蛇神今天下午尤其可能去,你们记住一个是一个。”有人挠了挠头说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人可能看着面熟,知道是哪个系的,不一定能够记得住名字。”马胜利说:“记不住名字记长相,记得是哪个系的也可以,能记多少是多少。”又有人说:“现在的学生我们都不认得。”马胜利说:“这不用你们管,我另做安排。”一伙人紧接着就商量起来,临时分了几个组,选了组长,为了行动方便,有车的回家推车去了,没车的想办法借车去了,因为骑自行车才便于活动。他们问:“什么时候出发?”马胜利说:“现在就出发。”
这拨人派走了,联防队也派走了,马胜利又找来几个自己熟悉的工农兵学员,这几个都是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的骨干,由他们又带来一群学生,他以“校党委下达的任务”,对一群男女学生布置着任务。他的话讲得非常清楚:“汪书记讲了,要警惕阶级敌人用死人压活人,要警惕各种形式的右倾翻案思潮。”一群年轻人领了任务,决定现在就分布到校园中,跟踪了解要去长安街的人群,有的则准备在校门口做观察记录,最后再都骑车上长安街做现场调查。马胜利觉得时间不早了,就给在北清大学财务室上班的李黛玉打了个电话,两个人在寒风凛冽的校园中见了面。
李黛玉去年年底在父亲的问题平反后,被安排在了北清大学财务室上班,接到电话就匆匆赶了过来。她问:“什么事?”马胜利说:“你赶紧去找辆自行车,骑车跟着去天安门、长安街一带。”李黛玉疑惑地问:“干什么?”马胜利说:“下午可能会有很多人去长安街夹道送灵车。”李黛玉问:“咱们也去?”马胜利说:“咱们不是去送灵车,是要把那些送灵车的人登记下来。”李黛玉说:“大家悼念周总理,这又不犯法。”马胜利说:“这是政治斗争。”
李黛玉说:“这我不想去。”马胜利晃着双拳对李黛玉说:“不去也得去。”李黛玉不说话。
马胜利说:“他们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对反击右倾翻案风不满。”李黛玉的棉祆外面罩了一件天蓝色的罩衣,戴着一副蓝布套袖,她一边拉着自己的套袖,一边说道:“我去有什么用啊?”马胜利说:“你在北清大学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多。你看见谁,就把谁的名字记下来,带支笔,带个小本。”李黛玉说:“那么远,我骑车骑不动。”马胜利说:“大白天的,我骑车不好带你,你加把劲就骑过去了。”李黛玉说:“长安街这么长,去哪儿呀?”马胜利说:“沿途看呗。”李黛玉找自行车去了,马胜利还在组织力量。
迎面碰见江小才,一张瘦长的脸顶着一副眼镜,马胜利迎住他,说道:“你这么急准备去干什么?”江小才腿短身长地立在那里,翻起忠厚的嘴唇说道:“去长安街看看,下午总理灵车可能要去八宝山。”马胜利一听,发现这不是自己调查的人手,而是要调查的对象。
他问:“都有谁去呀?”江小才说:“去的人挺多的。”马胜利装作很随意地说道:“你们哲学系去的人多吗?”江小才说:“除了两三个年纪太大的走不动外,差不多都要去。”马胜利又装作很随意地说:“老师们肯定都去,学生们去的少。”江小才说:“哲学系的学生也差不多都去。”说着,江小才摆了摆手,说:“我要走了。”马胜利看着江小才匆匆向一群人走去,他们说着话奔向校门。看来,不是一个一个地去,而是一群一群地去,自己今天对汪伦的汇报真是有先见之明。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好完成了,只要一个系一个系找熟人了解一下,情况就差不多都掌握了。想到汪伦在听完他汇报之后给江青打的电话,他不禁觉得自己做得很漂亮。已经是中午了,还没顾上吃饭,但也顾不得了,他骑上一辆自行车,便出了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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