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378)

2025-10-10 评论

    黄海认出这个身材壮阔的家伙是马胜利,他冲上去,一下子夺过马胜利的棍棒,朝马胜利抡去,一棒打在马胜利的肩膀上。马胜利扭歪了脖子,叫了一声。上来几个工人民兵举起棍棒围攻黄海,黄海转身拉着田小黎又跑向纪念碑。包围圈越来越小了,没能逃离广场的骚乱人群全被包围在纪念碑四周。黄海拉着田小黎在混乱中奔来奔去,不知从哪里突围好,最后,他们只能站住不动了。几个警察戴着大檐帽抡着皮带扑了上来,黄海将田小黎挡在身后,皮带棍棒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和身上,又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鼻角、嘴角全都流出了鲜血。他踉踉跄跄地护着田小黎往纪念碑下退,想着军队或许不像警察这样野蛮,便向包围圈南面退去。这里卫戍区的士兵一个挨一个向前逼近着,黄海拉着田小黎迎面冲过去,用他喑哑的嗓子指着田小黎喊着:“她也是当兵的,让她走吧。”军人的队伍毫不留情地向前推进着。黄海还想喊嚷,一队手拿棍棒的工人民兵在士兵的包围圈内跑了过来,殴打着企图突围的人群。黄海被一棍打倒在地,田小黎伸手去拉他,也被一棍打倒在地,又有更多的人被棍棒打倒在地。黄海一条胳膊被打断了,他硬撑着站起来,又拉着田小黎站了起来,棍棒更密集地打过来,他们再一次被打倒在地,爬着退到纪念碑的台阶下。
    数万手拿棍棒的工人民兵与警察军人合在一起将没有逃离的人群全部包围在纪念碑四周,在通明的灯光下,密集的棍棒落下来,一片惨叫声。黄海和田小黎已经没有力量站起来了,他们后退着一级级往纪念碑台阶上爬着,看不清面孔的工人民兵、警察用棍棒戳着他们的胸脯,用脚踢着他们的身体。黄海的一只眼睛被血蒙住,什么也看不见了,眼镜也早已打飞了,他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始终没有忘记照顾身边的田小黎。
    马胜利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用一根粗大的木棍直指着黄海的面孔,像是一门大炮对着他一样。马胜利的面孔显得狰狞而庞大,听见他说:“你们这些反革命还能跑到哪儿去?”
    接着,木棒一下戳在黄海的嘴上,像是一个铁锤猛砸下来一样。黄海眼前一片金光四射,爆炸般的疼痛使他觉得失去了嘴和下巴,随后,在一片近似麻木的胀痛中,他知道自己的上下门牙全被打落了,像一堆松散的螺丝钉落满了一嘴,上下嘴唇都已碎烂,下巴似乎也已经脱落,腮帮子的麻木肿胀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大河马。马胜利又举起棍棒,一下打在黄海的膝盖上。像是一刀砍断了他的腿一样,黄海听见自己膝盖骨被打碎的声音,顿时疼得昏了过去。在昏迷中,他听到田小黎在身边惨叫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田小黎像被重创的蚯蚓一样,在台阶上挣扎蠕动着。黄海滚向她,伸出惟一一只未被打断的手搂护住田小黎。马胜利又狞笑着一棍子抡下来,打在田小黎的臀部,听见田小黎骨骼被打碎的声音。
    田小黎痛苦万状地伸着脖子,痉挛地扭动着全身。黄海举起胳膊指着马胜利,他的嘴已经说不出声音了。马胜利冷冷地盯着他,纪念碑的周围棍棒像茂盛的草莽一样飞舞着,密集的惨叫声逐渐变成了呻吟声。黄海还用手指着马胜利,马胜利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再一次举起了大棒。一道彩虹般的闪电在黄海眼前掠过,他眼前一黑,头一沉,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逐渐有了知觉,觉得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他血肉模糊地睁开了一只还有视线的眼睛,看见田小黎的面孔就在眼前,因为离得近,面孔显得很大,眼睛也显得很大,像是占满银幕的大特写。他渐渐看清了他们躺在一个空空大大的黑屋子里,周围还呻吟地躺着一些人,一方窗户照进来一片月光,挺优惠地照在他和田小黎的身上。
    黄海这时才发现,田小黎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他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问道:“这是把咱们关在哪儿了?”田小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也是刚刚醒来。”黄海又转动了一下身体,知道很多地方被打坏了,左臂被打断了,右腿被打断了,嘴巴被打烂了,内脏有好几处也一定是被打坏了,疼痛和麻木塞满了胸腔和腹腔,里边一定乱了套,各种液体和血液都搅和在了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能够通达的身体部位已经很有限了,它在那儿勉为其难地跳动着。他看着田小黎问:“你都哪儿被打坏了?”田小黎说:“不知道,我觉得我快死了。”黄海说:“我是可能要死了,你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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