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379)

2025-10-10 评论

    田小黎用手轻轻摸着黄海鲜血淋漓的面孔,说道:“我想起十年前咱俩那次自杀了。”
    黄海视线模糊地说道:“那次没死,这次是真要死了。”田小黎说:“看来命里是要陪你一起牺牲了。”黄海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田小黎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嘴巴和被打瞎的一只眼睛,摇了摇头说:“不,你挺好看的。”黄海伸出手轻轻搂住田小黎的身体,说道:“这么死也值了。”田小黎说:“怎么值了?”黄海说:“有你陪着。”田小黎用手轻轻摁着黄海那只被打瞎的血肉模糊的眼睛,说道:“没想到,弄来弄去,最后还是和你弄到一起。”黄海闭上眼,懵懵懂懂地飘浮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着月光照亮的田小黎的清秀面孔,说道:“你不后悔吗?”田小黎用非常清澈的目光看着他说:“不后悔。”黄海眯着眼问:“你困吗?我现在特别困。”田小黎说:“我也特别困。”黄海说:“那咱们睡一会儿吧。”
    田小黎说:“睡着了还醒得来吗?”黄海说:“能醒过来吧。”田小黎说:“那咱俩就这么搂着睡一会儿。”
    两个人面对面搂着睡着了。在黑暗的隧道里漂游了很长时间,黄海又模模糊糊地醒过来,觉得自己正搂着一只小船在水中漂着,一只冰凉的船浆贴在了他的脸上。他还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一条大鱼和他一起游泳,大鱼很美丽,游着游着就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大鱼的身体润滑而冰凉。当鱼的梦在水光荡漾中消失后,他觉出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记起是和田小黎一起搂着睡着的。他睁开视觉模糊的眼睛,看见田小黎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安静得冰凉。他去拿那只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却发现那只手不仅冰凉,而且手臂已经有些僵硬。他挣扎着撑起点身体,用手轻轻拍着田小黎冰凉的面孔,用喑哑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她,田小黎没有任何反应。他用力摇撼着她的身体,那身体也已失去生命,任其摇撼,没有任何反应。当他用力推一下时,那身体就顺从地平躺下去。
    窗外的天空已是一片淡青色的黎明,冷冷清清的光线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照进来,空大的屋子里还是一片黑暗。潮湿的泥地上躺着几十个人,不知道他们是睡着了,还是醒不来。
    他再一次艰难地俯下身去,拍着田小黎冰凉的面孔呼唤着她。终于明白她不会醒来了,便把她的身体又侧过来,自己也躺下,依然面对面搂着她。他把她那只冰凉的手又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尽可能紧地搂住她的肩背,又睡着了。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1976年夏天,毛泽东的生命已经非常衰弱了,他受肺心病等多种疾病的困扰,已经长期卧床不起了。当他呼吸着氧气躺在宽大而阴暗的房间里时,觉得自己像一盏黑夜中的航标灯,在汹涌的海涛中寂寞地颠簸着。大海十分宽阔,海浪无边无际,他的颠簸也是无尽的。护士李秀芝在床边守护着。侄子毛远新移动着挺拔的身体神情严谨地轻轻走了进来,他俯在毛泽东耳边说道:“他们一个小时以后都到。”毛泽东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行将结束,今天趁精神比较爽快,他要将中央在京的重要领导成员召集到身边做一点安排。
    屋子里光线十分晦暗,空气也显得寂闷,李秀芝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听一段戏吧。”
    他合了合眼,表示点了头。李秀芝又说:“听《白蛇传》吧。”他又合了合眼,表示同意。
    李秀芝挑选出一张唱片放到唱机里,熟悉的戏曲立刻在耳边响起。粤剧名角郎筠玉演唱的《白蛇传》凄清婉转,毛泽东悠悠扬扬地听着,这是一个他每看每听必流泪的戏曲,每次看戏,到了许仙和白娘子生死离别的痛苦场面,毛泽东就会满脸泪水。有一回在上海看《白蛇传》,当演到法海将白娘子收在钵中,镇压在雷峰塔下时,他抑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一拍沙发扶手,在戏院第一排站了起来:“不革命行吗?不造反行吗?”这成为身边工作人员的一个趣闻。此刻,眼泪又从眼角流了出来,顺着脸颊向下淌着。李秀芝拿过湿毛巾,轻轻为他擦去眼泪,轻声问道:“换一个听吧。”毛泽东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要听下去。
    《白蛇传》听了几段,毛泽东闭上了眼。李秀芝用毛巾将他眼角的泪水擦干,俯在他耳边说道:“换一段高兴的?”毛泽东闭着眼微微摇了摇头。李秀芝问:“你要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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