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77)

2025-10-10 评论

    这是过去……
    可我现在该怎么办?
    第二天,他先去看了渭贞嫂。自从渭贞执意跟于书田好上以后,老爷子待她日渐冷淡。她不是个正式工。老爷子也不再让淡见三每月都派她活干。没活于。就没工钱。只是给孩子们的那一份救济金,老爷子从来没少过。孩子姓赵。老爷子这一点清醒着呢!渭贞知道老爷子憋在哪里。她不怪老爷子,也不去闹。有泪只往自己肚子里咽,好在书田的那些战友和机务大组的伙计们,偷偷地都能给些接济,或者拎半袋苞谷面,或者塞个三五块钱。好歹,这么僵持了下来。谢平觉得不管怎样吧,是回上海也罢,还是去巴音台也罢,自己总要离开她了,便掏出一个包着三十块钱的纸包,压在茶壶底下,叹口气对渭贞嫂说:“以后,我可能帮不上你们的忙了。这点小数,也实在拿不出手。权且只当哪一天你跟书田大哥办事,给你们喜桌上添碗荤菜吧……”
    渭贞嫂撩起那靛蓝印花的土布褂,坐一边只是默默地擦泪。
    到快开午饭的时候,天又渐渐阴了。那灰雾似的云层从阿尔津山口背后涌出,慢慢把高地整个都遮蔽了起来。谢平到食堂打碗苞谷糊糊,买了个馍,要了五分钱的土豆片盖在糊糊上,从柴火堆里撅了两根苇子,掐头去尾,折成一般长短的两根“筷子”。剥去外边一层浮灰带土的苇衣,攥在手心里来回捋了两捋,又从伙房柱头蒜辫上揪了一头生蒜,蹲到灶门口,吃完,见淡见三倒背着手,快步走来。‘你小子清闲,躲这达!“老淡装作什么都还不知道似的,打哈哈。
    “你吃过了吗?”谢平寡淡地跟他打招呼,尔后问他:“我那通知,你们给查了吗!”
    ‘你着啥急。别人拿你这通知,既领不到油,也分不到肉,人家也不会让我们去上海落户。放心,要有,总是你的。我们不要。“他继续打着哈哈,扯了两句别的,便提出让谢平相帮去东风公社农机厂取加工好的后箱盖。福海县的客人还没走,他走不开。谢平想,这一半天,老爷子也不会有空再来找他,反正无聊,不如上东风公社遛一趟,便赶着淡见三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的马爬犁,出分场后缘,向东北角方向而去。
    这时,地平线上的云层,已经跟灰墙似的一长溜码垛起了,把个冬日里本来就升不高的太阳挡去掖起。白生生的阳光,从云缝间泄出,又无力达到地面,只能在紧挨云脚的一片山脊上,消散成一道半透明的薄雾,给这灰黯的旷野和沉重的云层带来一分光亮,一丝暖意。待谢平下坡,改走平道,升得越发高了的云墙,便弥合了所有的缝隙,而风也随之猖狂了。扑卷来许多雪粉团。他懒得理会;只是用围巾,将脸上冻伤的那处捂起,斜躺在马爬犁上,随马自己走去。
    前边是三个泉。有片胡杨林。这里并没泉,或者在很久很久的从前,曾有过。不止一个。三个。但现在没了。现在剩下个老哈萨们废弃了的冬窝子。出这片胡杨林,便到东风公社社部。但这片胡杨林不好出。十来公里长。他踢踢红马,关照声:“小心走着。我躺会儿。”这儿只有一条道,岔不出去。不一会儿——大约二十来分钟,他眯吨着了。身下颠簸的感觉消失了。也听不见马呼哧呼哧喘气和马蹄扑腾。梦中,仿佛到了大裂谷的边缘。风在身下将自己托起,忽悠窜越。他惊醒,见走近那座破旧半坍了的冬窝子。这里有个不起眼的岔路口。是往冬窝子后头苇湖里去的。他抖抖缰绳,提醒红马,却看见冬窝子里跑出两个人。一个是齐景芳。一个是她儿子小宏宏。
    齐景芳要找谢平单独谈,又怕谢平的大嗓门吵得全分场的人都来看好戏,便缠住淡见三,安排了这“圈套”,把谢平套到这达来。
    ‘你们在这儿干啥?“谢平不觉意外。
    这时,风大了。“快带孩子回去,瞎逛什么!”他命令道。一边抖动缰绳,叫爬犁子掉转头,准备先送她俩回分场部去。
    “你听我说……”齐景芳想解释。
    “回去!会冻坏孩子的!”他跳下爬犁,去抱宏宏。宏宏向他妈身后躲。一阵狂风,便把宏宏打倒在雪窝里。“妈——”宏宏倒噎着带雪粉的风,挣扎着喊着。林子里的雪仿佛全给卷了起来。灰沉沉。雾蒙蒙。飞旋。扑腾。逼人睁不开眼,透不过气。整个地面都在晃动,好似要倒转过来。齐景芳想去拉宏宏,但自己也站不稳。向下倒去时,觉得那灰暗高大的林子和破败的冬窝子一齐压到她眼门上来了。谢平一把托住了她,半拥半拖,把她撂进了冬窝子里。黑暗中一股浓烈的烂毡子、陈年羊粪蛋、霉草和老鼠屎的气味,差点熏得她闭过气去。她没等自己站稳,发现宏宏不在了,忙狂叫“宏宏、宏宏——”向门外扑去。谢平一把搡回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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