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瞎嚷嚷啥呀!”同时撩开他那皮褥子般宽大厚重的皮大衣衣襟。宏宏挣扎着从那里头跳下来,扑到齐景芳怀里。
谢平出去把马带到一旁原先圈羊的拦圈里拴起。回来后,扶正了歪耷在地上的门板,顶紧。这才解下围脖,排排头上、身上的雪粉粒,脱下皮大衣,撂给齐景芳,让她把孩子裹上。
齐景芳没推拒。
谢平蹲一边去卷烟。
“谢平你真的就很满足你眼前的一切了?这骆驼圈子……”齐景芳搂着宏宏,悄悄打量谢平,问道。
谢平弹掉燃着后变成了焦皮的那一点卷烟纸,一反问:“是你跟老淡串通好了,把我诓这达来的吧?”齐景芳不置可否地笑笑。谢平扭过头,从破败的窗户洞里看那越发灰暗低沉的天空,闷闷地说:‘齐景芳,你能想着给我透这么个信儿,我领大情了。别的,你就真的别管了,你也管不了恁些!“
“还瞧不起我?”齐景芳淡淡一笑。
谢平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十四年不在一起,一时半时、三言两语无论如何也讲不清、说不透各自的处境和为难。此时,他觉得骆驼圈子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来帮助他,甚至都不可能理解他。他苦笑笑:“好吧,咱们谈谈。这两年,场部三级英合烟卖多少钱一斤?皮筒子多少钱一个?找谁批条子,才能买到散装白酒?”他故意用一种玩世的口吻甩出几句。
齐景芳心里一阵打颤。
他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出她心的颤动。他说:“我们十四年不在一块儿,能谈什么?你说吧,还有什么可谈的……”
齐景芳低下头去。
风渐渐地刮过去了。他掐灭了烟头,说:“走。送你们回去。”说着,掐灭了没抽完的那半截,放回铁皮扁烟盒里,抱起宏宏。
齐景芳夺过宏宏,忿忿地说:“不麻烦你。”走到门口,她回过头来又说:
“谢平,出去看看。外边那个世界大变样了,去看看吧。树挪死,人挪活。我真替你难过……”她竭力忍住一个劲往上涌的那点酸辛苦涩,踢开门板,跑了出去。谢平在阴暗的冬窝子里站许久,这才慢慢弯下腰去,拾起齐景芳撂下的他那件光板子老山羊皮大衣,拍拍上头的灰土草屑,去牵他的红马。他在三个泉那片胡杨林里,漫无目的地转到傍黑,才照准分场部的灯光,慢慢腾腾悠荡了回去。
桂荣在干沟边的小屋门前等着他。她哭过了。手里提着个旅行包。穿着老爷子今年给她新做的皮大衣,好像要出远门。谢平再三问她,‘你咋了?“她只是哭,说不出话。今天一天,她忙着张罗招待福海县的客人。因为始终没看见谢平来家里跟大伙儿一块热闹,心里犯嗝,以为舅爹派他去干什么要紧事去了。手里忙着这,忙着那,眼睛却一老看着窗外,盼望能看到谢平走来的身影。后来,看见齐景芳带着宏宏一身雪一头汗,精疲力尽从外边回来,听见她气鼓鼓地跟淡见三在厨房灶门后小声说着”谢平、谢平“的,才疑心到谢平出了事,便去找舅爹。福海县客人明天走。事谈得顺利。老爷子想好好热闹一番,多请些人来家里吃晚饭。正跟司务长老关等人说晚上这顿饭的事。桂荣只好等着。等老关等走后,老舅爹把她叫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劈头就是这么一句:”你想说什么?要是还说谢平的事,趁早别开口,别再跟我这里添乱了……“”他咋了?“她一下慌了,叫了起来。”他没死,你嚷个啥!“舅爹好不耐烦。他心里也乱。”你咋不许他上家来?他咋又得罪你了?他这一冬都在外头替你架线……“她嘤嘤地哭。”哭!也不想想他比你大多少!还真好上了!闹着玩儿呢?!“舅爹的叫声还没落地,桂荣就去收拾衣物了。”你这干啥呢?“舅爹诧异地问。”你不是说我是在闹着玩么?我叫你看看,我是真心,还是在玩儿。我今天晚上就去跟他过!“桂荣说着从床底下拖出旅行袋。’你找死!”舅爹劈手夺过旅行袋,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跟她说:“谢平已经这个样子……别人也很难帮得上忙……你今后去了福海,路还宽得很……”桂荣叫道:
“可你也得为他想想。他这儿再没别的亲人了。”老爷子沉默了半晌,只是沉重地重复道:“我帮不了他的忙……他……恐怕已经……只能这个样了……可你还年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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