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139)

2025-10-10 评论

    “你们打着红旗反红旗。……你们喝人血,架机枪。”老汉又疯了,站在那儿破口大骂起来,他的声音在旷野黑夜中格外粗重洪亮。
    整个夜市都骚乱了。胆小的人们匆匆地卖着,买着,好赶紧收拾离开这个地方。嚓,一片雪亮的光一闪,照亮了夜市中骚动的人群和一摊摊木料。嚓,又一片雪亮的闪光,照亮了一张张正转过头来的惊愕的脸。
    惊惶的人们看见那个姑娘正拿着照相机,躲在后面拍照呢。
    “你是干什么的?”那个露着金牙的掮客上来凶恶地问。
    “我是新华社记者。”姑娘掠了一下头发镇静地答道。
    农民一听是记者来了,都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摊子准备走了。
    刚才抬木料的大个子工人有些流里流气地晃着膀子走上来:“我看看你的记者证,别是冒充的吧?”姑娘含着讽刺打量了他一下,坦然地把褐色塑料皮的记者证递给他。他拿过来装模做样地看了看,又不怀好意地端详了一下姑娘:“这是假的。”说着往后一扬手把记者证扔到了路边的沟里,“走。”
    几个人上了一辆卡车启动了。
    姑娘用手电照了一下卡车后面的车牌号,掏出本记了下来。人们看着大事不好,自行车、平车、驴车、马车、卡车,一起哄乱拥挤着离开。
    “你们站住。”闷大爷清醒过来,上去拦拉桦木的马车,哄乱中又被人推倒在地,挣扎了几下,起不来了。
    “老大爷。”那个记者姑娘蹲下来扶起他的头,叫着他。他两眼愣怔地看着天,嘴角流着血。这时,马路上已经走空了。一辆停在黑暗中的吉普车开了过来。穿着军装的年轻司机跳下了车。
    “老大爷,我们用车送你回去吧,你不是凤凰岭的吗?”姑娘继续说道。那个司机也蹲下身来帮她搀扶老人。
    他们明天要去砍凤凰岭。这话像电光一样照亮着老汉的心。他在两个年轻人的扶持下吃力地站了起来,木呆呆地推开两个人的手,两眼直愣愣地顺着公路一瘸一拐地走了。
    “老大爷,用车送你回去吧。”姑娘又跟上来劝他。
    他听不见,他驼着背往原路蹒跚地走着,他只知道要回去保住凤凰岭。
    姑娘呆呆地目送着他走入夜色。
    当她在司机帮助下打着手电在沟里寻到记者证后,在对面黑魆魆的山上响起了一个老汉粗重洪亮的骂声:“你们缺了阴德了……断子绝孙……”
    那声音在空旷寂寥的黑夜中显得格外苍凉凄厉。

    灶台上的油灯愈来愈暗,即将熄灭。面对十来个时红时暗的烟头和坐满窑洞的黑糊糊人影,高良杰背靠着炕坐在黑暗中沉默着。借着油灯和烟头的微红光亮,能看见他那穿着一身旧军装的魁梧身材,一动不动地凝铸着冷峻。偶尔火柴划亮时,能看清楚他那神情敦厚的脸,一双聪明冷静的眼睛。妻子淑芬早已和衣在炕上和女儿一起睡了。已经后半夜了,停电了,灯油也快燃尽了,一窑洞人就在黑暗中喷烟吐雾地谈着。他们打天黑就开始聚在高良杰家中了。
    新来的县委书记今天正领着县委常委在下面巡察。黄庄水库的朱泉山整个被翻过身抬起来,提拔到县里。横岭峪公社的书记潘苟世眼看着就要被拿掉。下面,李向南就要领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凤凰岭大队。明天上午十点半,县委常委在凤凰岭大队的乌鸡岭召开禁止乱砍滥伐森林的现场会。
    “良杰,这肯定是冲着你来的。”黑暗中用南方口音愤然说这话的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科科长,烟头的红光映照出他那下巴尖瘦的脸。他说出大家已反复表示过的担心和不安。
    “可能吧,来就来,大不了撤了。”高良杰冷静地说。他左臂的一条空袖贴着身子笔直地垂落着,更加强了他凛然的军人气派。他是随时准备着打击落到头上的。
    他是凤凰岭这个“大寨式大队”的支部书记,县委委员。他已经公开顶撞过新来的县委书记。在这次全县的“提意见大会”上,他始终沉默不语。最后一定让他表态,他冷着脸,既原则又具体地提了三点意见:一,对过去不要一风吹;二,对现在不要一刀切;三,不要用一个潮流掩盖另一个潮流。然后不做任何解释就缄默封口。当时便弄得会场气氛有些紧张。谁都知道,他是顾荣树起来的学大寨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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