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拧吧。”淑芬上来伸过手。
高良杰克制着悲痛,摇了摇头。他用牙咬住毛巾,一下一下拧干。他走到闷大爷床头,双膝跪了下来,用毛巾一下一下擦着老人嘴角的白沫,擦着老人的额头和脸。三十多年前一个风雪天,是这位善良老人暖热的胸口,暖活了一个本该失去生存权利的小生命。高良杰使劲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了老人踏过的土地上。高良杰的母亲也在床边前仆后仰地诉说着大哭起来。
屋里又涌进十几个农民,他们一个个全在老人面前跪下痛哭起来。这里有被闷大爷用草药救活过的人,有砍柴摔昏在山涧被闷大爷背了二十里送回家的人,有各种各样被老人救助过的。现在,在闷大爷离开人世之后,他们都痛疚地感念起这个一辈子善良为人的老汉来。有个农民跪在那儿捶胸痛哭着:“你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死的呀。闷大爷,我们对不起你啊。”
然而,老人安静地躺着,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向南同常委们默默走出了小草房。
黑压压的人群静默地围站在小草房前,巨大的肃穆、愧疚和悲痛的气氛笼罩着。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站在人群最前面,其中有张锁子。
“处理我们吧。”张锁子说。
“你们自己叫大家捆起来的?”李向南问。
“是。”
李向南阴沉地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跟着走出小屋的大队干部:“你们大队考虑怎么处理吧。”
他领着县委常委们走了。他们沉默地在上千的农民面前走过。沉默地过了鬼愁涧。沉默地过了被荆棘枣刺堵塞满的V形山谷。翠绿一片的凤凰岭宁静而清新地展现在面前。李向南和常委们都站住了。面对着庄严的充满生命的绿色森林,他们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种巨大的圣洁的东西笼罩着他们,感动着他们。满山苍松散发着湿凉的清香。鸟雀啾啾鸣叫,整个山林更显宁静。这个凤凰岭是和闷大爷的生命相联系的。现在,闷大爷无怨无恨、不需要任何人感念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却留下了这个绿色的凤凰岭。
这是他生命的延续。
李向南慢慢回过头,看见了那个眼睛特别黑的姑娘。她一直跟着他们。他阴郁地看了看她,她也默默地看着他。
“你是记者吧?”
“我是新华社的,我叫黄平平。”
李向南目光沉郁地看着眼前的凤凰岭。
“这个大爷救过你父亲?”黄平平问道。
“可他已经忘了。”李向南没有转过头,目光恍惚。
“你怎么评价他?”黄平平停了一会儿,又问道。
李向南像石像一样阴沉地默立着。
“你对闷大爷有什么评价?他应该是最崇高的人,是吧?”
李向南猛然转过头,火了:“我们没有权利评价他。他是这块古老而贫穷的土地的灵魂。“
黄平平默然看着他,看着这个激动的县委书记。
李向南转过头凝视着山林。他远远看见有个鲜艳的红点在翠绿的山坡上出现,跳跃着,迅速移近着,那是一个正在跑来的姑娘。
他认出来了,是小莉。
夜晚,吉普车冒着大雨驶过灯光朦胧的县城街道,在县公安局门口停下了。”您来了,顾县长。“一直候在雨中的公安局孙副局长小心地拉开车门,对坐在车里的顾荣打着招呼。
“不是县长,是家长。”顾荣脸色黯然,疲惫地说。他和妻子桂贞一起下了车,来到了公安局那排平房顶端的一间房子里。
“我们来给他送点东西。”顾荣扭头看了看拿着包裹和旅行袋的桂贞,对孙副局长说。今天下午,小荣被县公安局从广州逮捕回来了。
“叫他出来和你们见见吧?”孙副局长说道。
“不坏你们规矩吧?”顾荣垂着眼慢慢拿出烟,低声问道。
“不不不。”孙副局长回头对身旁几个人挥了一下手,他们出去了。
顾荣抽着烟,隔着雨帘从窗户里看了看后面看守所阴沉沉的黑大门。过了一会儿,小荣耷拉着脑袋从黑大门里走出来,听见他垂头丧气的脚步声。门推开了,他慢慢进来了,及至看见面前站的是父母,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爸爸,妈妈。”他抖着肩膀哭起来。顾荣鼻子一阵发酸,心中刀割一样疼痛。这是他惟一的儿子啊。桂贞上去搂着儿子也哭了起来。顾荣有些冒火地责备道:“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哭什么。”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柯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