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165)

2025-10-10 评论

    赵大魁站起来,打开了箱子,往外翻着东西:“爹,是这棉袄吗?”
    闷大爷微微摇了摇头。
    “是这裤子吗?”
    闷大爷又微微摇了摇头。
    东西全部翻过了,最后拿出的是那个小木匣子:“爹,是这个匣子吗?”
    老人用合眼表示了回答。赵大魁把匣子抱了过来。
    “打……开……”闷大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着儿子。
    匣子打开了,是红布包,红布包打开了,是黄油布,几层油布打开了,人们全愣了:是钱。拾元票一大沓,伍元票一大沓,贰元票,壹元票,角票,钢镚……
    “爹,这是您三十年攒下的钱?”赵大魁捧着钱,双手抖着在父亲床边跪下。
    “是……”
    “您不吃不喝攒它干啥呀?”赵大魁流着泪大声说道。
    “五千……三百……三十……三毛……”
    “您这一共是五千三百三十块三毛,是吧?”儿子听懂了父亲的话。
    父亲又微微点了点头。
    “爹,您要说啥就说吧。”赵大魁说。
    “盖……房……”
    “您是要拿这钱盖房子是吧?”
    老人又合了合眼。
    “您要在哪儿盖啊?”
    老人抬眼看了看草房。
    “您是要在这山上盖,是吧?”
    老人合了合眼。
    “给您盖几间房?”
    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给我盖?”
    老人又摇了摇头。
    “给海海盖?”
    老人睁着眼似乎又摇了摇头。
    “您给谁盖啊?”
    老人嘴微微翕动着,赵大魁贴近用耳朵听着,还是听不见。
    “爹,您要给谁盖,您就看谁一眼。”
    老人睁着眼仰望着,一动不动。
    李向南在老人身边俯下身子:“大爷,您是不是想在这山上盖几间好房子,叫以后看林子的人住,是吧?”
    老人合了一下眼,又合了一下眼。
    李向南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上来:“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盖。”
    老人的嘴又无声地微微翕动着。
    这次赵大魁听懂了:“爹,您说的是筐吧?……筐咋了?……您是让把您编好的那几个筐再卖了,把钱再加进去,是吧?”
    老人又合了一下眼。
    “爹,您还要说什么?”
    老人的嘴微微动着,他在无声地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羊……别让它走了……羊……别……让它……走了……”
    “爹,您说的是羊,是吧?……羊,怎么了?……什么羊啊?”赵大魁哽咽地问道。
    老人睁着眼,依然无声地说着,他的嘴的翕动越来越微小。羊,他的凤凰岭的野山羊,不要让它走了。凤凰岭的一鸟一兽,不要让它们吓走了。他说着,可没人能听懂,没人知道他这个秘密。他的嘴的翕动已经完全停止了,可是他的眼还睁着,不肯瞑目。他的眼睛还在说着他那个秘密。他头顶上的那盏马灯,刚才曾经照亮了他的一生的回忆,现在抖动着,慢慢暗淡下去,熄灭了。灭了,又忽地跳了一下,亮了,最后终于灭了,冒出一丝余烟,最后连一丝余烟也消失了。它留下的是它曾经照亮的那一小片天地。
    “爹。”赵大魁扑在老人身上放声痛哭。
    “爷爷。”海海也扑在老人身上大哭起来。
    “爹。”儿媳妇捧着那个盛着炖鸡的青花白瓷的泡菜坛子跪在床头,泣不成声,“您连口汤也没喝上。”
    李向南和在场的人们都低下头默哀。
    颤颤巍巍推门进来的是高良杰的母亲。她浑身哆嗦着,用拐杖指着高良杰:“你们造的孽啊。”高良杰弯着腰站在脸盆旁边,用牙咬着毛巾,用仅有的一只手吃力地拧着。左臂的空袖笔直地垂落着。“你快去给闷大爷跪下。”母亲用拐杖用力戳着他。人老眼花,手又打颤,拐杖戳到高良杰耳根后,滴嗒嗒流出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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