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164)

2025-10-10 评论

    闷大爷又咕噜了两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痰。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爹,您好点吗?”赵大魁连忙用毛巾擦着他的嘴角。
    “好点。”闷大爷清楚地答道。衰竭和疯迷从他脸上走了,他的神情变得非常平和。马灯被移到床头,黄亮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他看着床边围站的人。
    “爹,这就是县委李书记,他来看您了。”赵大魁说。
    “李书记。”闷大爷颤巍巍地抬起手。
    “大爷。”李向南双手握住老人的手,安慰地笑笑,“我们正说您什么时候开始上山种树的呢。”
    “1952年,九月初七……”老人慢慢说道。
    “九月初七您上的山?”
    “九月初七……政府救济了我……一百五。”
    李向南心中微微震了一下。事隔三十年,老人还铭记着这笔救济金发给他的日子。
    “田老五,张发喜,林大山……”老人一个一个慢慢数出十几个人的名字来。
    “爹,我记着呢,没忘。我娘死的时候,他们都帮过忙。”大魁蹲在一旁说道。
    “大爷,您记性真好。”李向南说。
    “这会儿,我醒了,啥事都看见了……一个个人眉眼都真真的。”闷大爷仰脸看着上面,好像透过房顶看着天空中遥远的地方,喃喃着。马灯光微微跳动着,照着他那谢顶的刻着皱纹的额头,宁静安详,“人到这会儿……啥都能看见了。”
    “大爷,您还记得一个人吗?”李向南问。
    “我啥都记得……真真的……那年,下雪,我讨饭,谁给过我,我都记得……”
    “您记得李海山吗?”
    “李海山?”
    “他是我父亲,四十多年前,他受重伤,就在这凤凰岭一带,您救过他。”
    闷大爷茫然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您再想想,您一定记得。您看护过他一个多月。解放后他还给您来过信。”
    老人呆呆地望着遥远的地方,又慢慢摇了摇头。
    李向南看着老人,心中不禁涌上来一阵悲怆。他救过的人,他已经忘了。
    “爹,昨天给您送来的鸡汤您都没喝一口。刚给您热了,您喝上点吧。”赵大魁从妻子手里接过一碗汤来,蹲着端到父亲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闷大爷用手慢慢推开了碗:“给海海吃吧。”
    “我要爷爷吃。”海海在床头说道。
    闷大爷摸了摸孙子的小手,指着墙上对赵大魁说:“去,拿来。”墙上挂着一个用荆条编的鸟笼子。赵大魁起身摘了下来。“海海,笼子,给了你……你要爷爷抓个鸟,爷爷没抓……鸟是活的,不能离了山……”闷大爷说着,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他喘着,喘着,最后呼吸微弱下去,眼合上了。
    “爷爷。”海海哭叫着。
    “爹。”赵大魁也叫着。
    医生们又围上来。闷大爷又微微睁开眼,他愣怔怔地看着人们,说着:“鬼……愁……涧……鬼……愁……涧……”
    “大爷,您说鬼愁涧怎么了?”人们问。
    “快……”
    “爹,我知道您说啥了,”赵大魁站了起来,含泪道,“您等着,我就去。”
    “你去……”
    赵大魁背上背篓,转身拉门出去了。马灯可能是快没油了,火苗在闷大爷床头跳动着,一点点缩小下来,暗下来。赵大魁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他双手端着背篓在床头一下子跪下。“爹,我又给您捡回来了。”背篓里是闷大爷的那身破烂衣服。“爹,我从鬼愁涧给您捡回来了,我往后再也不给您扔了。您愿穿破的,您就穿破的。爹,您醒醒啊。”赵大魁满脸流泪地大声说着。
    闷大爷慢慢又睁开了眼,他好像要抬手,没抬起来。“箱……箱……子……”他嘴唇慢慢翕动着。
    “爹,您是说箱子里有东西要拿出来是吧?”赵大魁问道。
    老人合了合眼,表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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