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96)

2025-10-10 评论

    “我总不能在顾书记遭灾倒霉的时候躲得远远的。我……”他结结巴巴地竭力想表示自己的忠诚,但这笨话无疑让顾荣不快了。他很快把话题转到李向南第二天要带着县委班子下乡的事上:
    “横岭峪,他不是要去吗?”顾荣靠在沙发上说道,“不能说是眼中钉肉中刺,起码是他不太顺眼的点吧?你潘苟世也有姓顾的嫌疑。”
    “那我非和他干不行。”
    “干什么?”顾荣不满地抬起眼看着潘苟世,拉长了声音讯问道,“要团结为重嘛。回去把公社的工作总结总结。摆主流,摆成绩,要理直气壮。有什么问题,特别是难解决的问题,也可以摆出来向县委书记请示工作嘛。”
    这话,潘苟世听明白了。这就是密授机宜。
    他连连点着头,罗圈着腿恭顺地站了起来:“顾书记,您坐着,我这就回去准备。”他塌着右肩,右手垂在膝前,袖子又长出一截,一边连声不迭地劝阻着顾荣,一边倒退着出了房间。这种绝不把脊背对着领导退出办公室的“潘式”步法,早已给他带来流传甚广的伴着哄笑的“荣誉”。那是他本人还不自知的“荣誉”。
    此时,他腾地从电话机旁站了起来。昨天,他已安排好了对县委书记“将军”的阵势;现在,他还要趁着早晨和前半晌的时间再周全地过一遍。李向南来横岭峪拔钉,就要让他撞在铁钉上。他刚走出电话室,大虎跑来叫他回家吃早饭。他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打发道:“回去告诉你妈,我没时间,不吃了。”大虎仰着小圆脸畏怯地看着他,一声不响地走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吃早饭?太阳已经照得公社大院那排西房的白灰墙亮晃晃的,横岭山也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土是土,树是树,连小石小草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还顾得上吃饭?
    要抓紧。第一,把公社的工作再通盘周密地考虑一遍,检查安排一遍,绝不能有任何漏洞叫李向南抓住。整人都是抓住借口才能下手的,这个经验他是最明白不过的。第二,更重要的,要准备上一堆难题,“请示”县委书记。让他难办,碰个灰溜溜。
    想到给新来的县委书记来个“出难题”,他又兴奋又紧张,手心都攥出热汗了。

    潘苟世马上去找公社驼秘书。秘书办公室在公社大门拱形门洞的一侧,对面另一侧是个黑板墙,上面是各大队计划生育统计表。秘书办公室面对着门洞有个方窗,可以看见人进人出,是个传达室的位置,驼秘书也就兼着收发和传达。
    推开门,屋里很暗,一个年轻后生正拿起话筒要打电话。
    驼秘书伛着身子趴在桌上填着什么表格,抬头看见潘苟世进来,驼秘书那干瘦多皱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惊怯。他一把抓住年轻人手里的话筒按下来,叨唠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没请示潘书记,不要随便打电话。”潘苟世瞪了年轻人一眼。那是前面街上杂货铺里的售货员,这会儿吓得脸都白了。
    其实,老百姓来公社驼秘书这儿打电话,过去多少年是平常的事。“棉花软,羊毛细,驼秘书的好脾气。”这句歌谣是横岭峪老幼皆知的。潘苟世一来横岭峪走马上任,就看着不顺眼了。随随便便都跑到公社打电话,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好像这地方你们想来就能来。这简直是对他这公社书记神圣权力的无视和侵犯。他规定从今后,外人一律不许擅自在这儿打电话。这是领导机关。有人要打怎么办?只好请示他。只要你潘书记长潘书记短一央求,他便会痛快地说:“嗯,这次就照顾你特殊情况吧。”驼秘书若不在场,他就随便撕块纸,日历也行,烟盒也行,写上个“潘”字,派头很大地一递:“拿着这条去找驼秘书吧。”久而久之,横岭峪多了一句俏皮话,谁要去公社打电话,就说“我去特殊情况一下“。他那签着”潘“字的纸片也就成了横岭峪的独特”证券“:电话票。方圆十几里地已有歌谣为证:
    横岭峪,有三宝:
    坡下的枣,山上的药,
    潘书记的电话票。
    横岭峪出药材,出核小肉厚的大红枣,电话票也与之齐名了。
    不过眼下驼秘书没这么多意识流,他要把年轻后生回护过去。”他刚才没找见您,他父亲有急病,很着急,想给县医院打个电话。“老头编个理由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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