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峰却摆手了:“不不,你不要在我这儿夹着尾巴,希望你放开谈,拿出你的真实水平来。既不要让我们的朋友鲁贝尔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人们都笑了。
“靳伯伯最赏识有才能的年轻人,你在他这儿用不着怕锋芒毕露。”黄平平在一旁说。
靳一峰仰身笑了:“听见平平的介绍没有。你不用韬晦,年轻人到我这儿,怕的是自己没锋芒。哈哈哈……”他热心于扮演一个为年轻人所拥戴的导师形象,被年轻人所拥戴,比任何权威地位的荣耀都更使人享受。他身边经常聚集着有抱负的年轻人,正是和他们的接触,他每日汲取着新鲜的思想和感受,从而才更能在上层不断拿出自己的新政策见解,保持自己的影响和作用。他的声音之所以始终重要,很大程度上受惠于与年轻人的交往,这是他自己才明白的奥秘。
鲁贝尔笑了。他喜欢这种随便亲切的气氛。
李向南也笑了。他从一开始就处在一种抉择中:在多大程度上展现才能,在多大程度上要收敛锋芒。无能不为上司赏识,能干过头则会被上司嫌嫉。现在,由于靳一峰比自己大得多的年龄,由于他比自己高得多的地位,再加上他的胸怀,他确实会比较宽宏地希望自己表现才能。这让自己感到兴奋。自己几乎很少有这种不受抑制而展露思想的机会。然而,他发表了见解,一旦外电报道了,引起某种反响,再反馈回中国,在政治思想界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利弊孰大呢?他可以借这个机会(一个比较自然的机会)打出自己的思想旗帜去,扩大自己的影响,也可以引起更多的上层领导的赏识,但同时也会引起上层某些人的反感、戒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靳一峰这样理解年轻人的。而引起年轻的政治对手们更强烈的嫉妒,也是很可怕的。
善于抓住机会并正确地利用之,这是政治家的力量所在。
他到底应该如何抉择呢?理智的算计似乎并没能使他立刻得出清晰的结论,他的判断似乎仍在一种模糊的犹豫状态中。但是他的直觉,他要展露思想的冲动正在驱使他接近一个抉择。鲁贝尔期待的微笑,靳一峰赏识的目光,还有黄平平、靳舒丽、靳舒华三个女性感兴趣的注视,整个客厅内笼罩的暖热气氛都在迅速增加着他的兴奋。他含笑看着鲁贝尔:“中国老一代的政治家目前正在各个领域把年轻人推上一线。看来我也不能抗拒这个潮流。”他幽默地摊开双手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在客厅里引起愉快的笑声,他则在这个形体动作中敏感到,自己已经进入角色:“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那我非常愿意和您坦率交谈。我想,您关心的是中国最真实的情况。我们可以尝试着在今天的交谈中对中国作一个尽可能深刻广泛的探讨。您看好吗?”
“太好了。”鲁贝尔兴奋地搓着手。
“我愿坦率回答您提出的任何问题。”李向南平和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有所行动了。
“我是准备把中国当作我近几年甚至一生的研究目标的。您能不能先谈谈对我这个选择的评价?”鲁贝尔诚恳地说。
“我觉得,您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李向南说道,然后看看靳一峰,靳一峰微笑着示意他讲下去。他转过头继续看着鲁贝尔,“社会研究,如同一切科学研究一样,课题的选择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无论他是数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还是经济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医学家,甚至包括文学家等等,无论他有多么广博和深刻的知识才能,他最终能不能有所成就,很关键的一点,还要看他善于不善于正确地选择课题。选择正确,事半功倍,选择错误,徒劳无功。我认为您的选择是正确的。”
“您怎么得到这个结论呢?”
“我是根据我的课题选择六项原则来判断的。”
“您有课题选择六项原则?”鲁贝尔非常感兴趣地开始记录。
“正确的课题选择,第一是空白性,第二是重要性,第三是尖锐性,第四是具体性,第五是边缘性,第六是适合性。”
“您能不能具体讲讲?”
“第一点空白性很容易理解,就是你选择的课题,必须是尚未被人研究过的,或者尚未被人充分研究过的,或者尚未在新的角度、新的层次研究过的。重复性的劳动是无效的。您要研究中国,想必是要在新的世界潮流中,从历史总体上,从东西方文明对比的角度上,从未来的趋势上来掌握中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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